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锡堃正愣着,眼神落到远处的灯影里头,半天才回过神来,喃喃说,你懂戏?
河川笑笑,拱一下手,哪敢说懂,年轻时候,有个师父教过几出,不论昆乱,就是自己唱着玩玩,上不得台面的。
锡堃喃喃,你这个师父,不一般。
宋子游说,我是好久未听昆曲了。上回还是杨云溪来海珠,那时小不懂事,一出《牧羊记》听了个皮毛。如今想来,是大憾。
河川便起身道,各位不嫌弃,那我票一折《告雁》吧。
他清一清嗓,开首便是“一翦梅”:
仗节羝羊北海隅,天困男儿,谁念男儿?绿云青鬓已成丝,辜负年时,虚度年时。
方才还是个有些英气的人,疏忽间,一抬手,老境已至。众人惊了一下。
这折“一场干”,是须生看家戏。告雁而不见雁,思我而忘我。雁却由意而行止,不留一痕,又无处不见。虚虚实实,实实虚虚;雁于苏武,如心独白。“渴饮月窟水,饥餐天上雪”。一鞭在,羊在。一人在,雁在。叫雁数次,雁飞,起落,盘旋,由唱者手眼引导,于观者心中。无中生有,无胜于有。
待唱到“仗你一封达听,望天朝金阙,旺气腾腾。月冷权栖蓼花汀,天寒暂宿无人境”,阿响恰端了汤进来,那赵大哥的背影对着他,有蹒跚之意。他却见堃少爷定定坐在座位上,如石化了一般。眼里满泪盈盈,神情却是暖的。
这唱完了,河川正襟坐下,拱拱手道,冒昧了。
锡堃却站起来,走到他跟前,一个踉跄,阿响要扶住他。他却推开,稳稳地走到河川跟前,恭恭敬敬作了个揖,说,赵大哥,方才是我造次了。
河川也起身,这怎么说起。我只身南下,孤家寡人。今日叨扰,得君赏饭,才是造化了。
以后,河川便成了太史第的常客。阿响便也有心将菜做得精致些。还跟“漱石居”的人学了几个北方菜,想对漂泊的人,总是可以一慰乡情。
夜半时,每每看太史第的前庭,晕黄的光里头,有三个人酬唱。虽不见得热闹,却让这清冷的大宅里头,多了许多活气。他听旻伯说,一人肩上两盏灯,几个后生仔,就将这太史第点亮了。他看出来,少爷的形神,又好了一些。他知道少爷心里本是孤的,想做个伴儿。可自己这个伴儿,走不到少爷的心里去。如今,一个宋子游,一个赵大哥,都是可以往他心里头做伴的人。他便觉得安慰了许多,也充盈了许多。
少爷有等的人,他也有。等着等着。日子也就无知觉地过去了。有时他也恍惚,是否真有这个人,要他等。还是他本要用等待做个借口。每每他为这个念头所动摇。一封信就寄过来,说家里在广州湾都好,教他莫着急,在“得月”多历练些日子。口气是慧生的,笔迹却是叶七的。
他叹口气,也罢。如今他在“得月”,似慢慢站稳了脚跟。韩师傅依旧不管他。可是旁人能看出对他的关照。茶楼的生意,时好时坏。事头发话,流年不济,大小按各自遣走了一两个人。听说也都是韩师傅的意思。未到年尾,食“无情鸡”,这本不合常理。他被留下来,便招人怨言。阿响本是硬颈的人,想起了袁师父的话,便萌生了去意。可没等他和韩师傅说起,韩师傅倒先找了他,说《粤华报》的“庖影”,要举办一个大赛,给各大食肆的新厨。他说,这是什么局势,还要办比赛。韩师傅说,比赛事小,倒是让“得月”重整旗鼓的机会。阿响摇一摇头,韩师傅看他一眼,说,你师父的无字信,我读懂了。
阿响猛抬起头,问他读出了什么。他说,你先别管他说了什么。这个比赛,非得你去。
阿响说,“得月”资历在我之上的,至少四五个。我拿什么和人比。不瞒您说,我是想回家了。
韩师傅说,你会的他们没有。
阿响问,我有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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