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秀明来了半年,竟都不怎么开口,出门都躲在慧生身后。人问一句说一句,说出来字斟句酌。
阿云可不同,来了没有三天。镇上都知道叶七家里来了位西关小姐。安铺人是分不清什么广府口音的。在他们看来,广府就是西关,西关就是广府。至于珠江河北河南,他们更是分不清。阿云不怯,走到一处铺头,就和他们倾家常。只一周,就可说上一口廉江话。虽然支离破碎一些,味道却是对的。她愿说、敢讲,听的人也便欢喜。
多半是大戏里看来的。安铺人印象里,名伶千里驹、白玉堂,都出自西关。看见云重,便对着她唱《文姬归汉》:“人愁心更复听儿啼,声似寒虫悲咽露,何堪句句断人肠。”阿云便笑,回他们道,如今谁还唱这些,都去听新戏了。
这一日,阿响正在后厨里忙。就见袁师傅拍拍他的肩,说,响仔。你表妹来揾你。
阿响茫然,想自己何时有了一个表妹。但也就摘了围裙,走出去。
看见大厅里的一角,云重正靠着满洲窗,往外头眺望。那阳光透过窗,落在她脸上,星星点点地跳。大约是远处摇曳的树叶筛下的光,活了一样。窗棂子上不知哪个茶客,挂了一笼画眉。这鸟蹦一下,忽然婉转一声啼,吸引了她。她便又抬起头,看得入神。
阿响站在原地定定的,无端挡住了企堂的路。这人端着蒸笼,不耐地喊一句,傻仔,望乜哦。
喊得声音大,惊动了许多人。云重便也回过头,目光恰与他对上,便对他使劲招招手。阿响走过去,看她一身洋装,衬衫长裤穿了马靴。在这茶楼里,未免招人耳目。阿响便轻声说,你怎么来了?
阿云笑一笑,说,这是间茶楼。南来北往,谁不能来?
阿响不禁噎住了。阿云才正色道,我出去写生。婶婶说下半晚天凉,叫我顺道给你送件衣服来。
说着,她便将一件皮坎肩递给他。阿响见她背着一只画夹。这画夹很大,竟占去了她一半的身量。云重望一望窗口,两手伸出食指和大拇指比成了一个框。那手指间竟然就是一幅画。外头虽然有雾,看不清楚,却也是远山如黛。雾气缭绕间,是文笔塔挺挺地立着。她说,多好,在这里能看见九洲江呢。
阿响说,这里不算好,给虞山挡住了大半。要看江水,得到西边的山上去看,临着入海口。
云重说,好,等你得空了带我去看。
阿响没应她,想一想,又点点头。
她说罢利索地将画板往身上提一下,就要走。阿响说,你等一等。
他走到她身后,将那画架上的绑带紧一紧,说,阿妈交代,在外头早回,别顾不上吃饭。
到下半晚上收工,袁师傅抱了一只蒲包来。
说你这个表妹,可是个厉害角色。先前来了,问我。你们茶楼用的瓷器,是哪里来的?我如何知道。她又问,是不是我们益顺隆的?我说,不是。她就说,不是司徒家制的,哪里上得了台面呢。广府第一式的茶楼,谁不用我们家的东西?
我就问她,那可怎么办?
她说,你把你们家的盘子碟子,都交给我。我给你画。有我司徒云重的绘彩,就是益顺隆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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