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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爸的另一个生意朋友在上个月月底开了一家佛庙,在半山头坐落,也许是有点灵气,毕竟开之前让大师给狠狠算过。一直到这个月都香火不断,我爸上月就去过捧场,驻庙的高僧是我爸那朋友从别的庙里高薪聘来的,云游前给我爸祈福了还是什么的,今天他提起来说好事应验,让我去还愿。我告诉他说我可能没时间,我爸睨住我,他说:“你能有什么事?”我说:“反正是有事,反正是没有时间。”
我爸说程霜,这次回来你是怎么了,我说什么你都得顶我一句是不是?我说:“没有,不是。”我爸把张卡给我,给我说了个数刷,他说刷完剩下的是你的,我立刻讲:“你早不说,我下午就去。”
我爸说老子使唤不了你,钱能,钱是你爸还是我是你爸?我说瞧您这话说的,当然谁给我花钱谁是我爹。
奶奶在一旁笑,我爸说你嘴里天天说得什么东西,那话是女孩子该说的?我哼了一声,他就是这么字里行间总带有那男权思想,男的就是比女的强。奶奶出来岔话,她说今天来不及了,中午山上最热,哪天挑个早上去。又让我爸派个司机陪着我,我一个小孩,不能一个人上山。我说不用,我找人陪我去,不用那司机。我爸说她都多大人了还当小孩?奶奶多盛了碗米给我爸,把我爸嘴堵住了。我妈不在的这几天我们三个人相处,奶奶变得更开朗了。她觉得我们三个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,就这么三个人完全足够。原先我跟我爸说话超不过五分钟,现在朝夕相对,不是吵就是冷战,奶奶也看着高兴,觉得我们这是关系近了才这样,她还把我当小孩,等我长大过了叛逆期就好了。
我爸睡在了原先我妈睡的那个屋子,我还缩在书房,上次关于刘文甫的话题不知给他们达成什么共识,我出门我爸也不管了。当然我也不是每天都和刘文甫约会,我俩谁也没那么闲。我又去了澳门,这次是真去,大吃大喝大玩三天,回来时刘文甫去车站接的我,我给他拿了盒澳门买的点心,刘文甫则变出个吊坠扣我脖子上,我抓着他的胳膊压到他身上和他吻,一路缠绵回了他家,一切都很顺遂,他表现稳定,第一次大家都比较有礼貌,因为还是陌生的,欣赏对方的时间多过追求快感,也许以后能比今天多点激情,但当代社交还是要点循序渐进。第二天下午我俩一块把那点心吃了,喝了半壶茶,我回了我的家。
去还愿我问了岳嵩文,问他想不想爬山。那天我们约在了山脚下,山不高,岳嵩文穿着衬衫和灰棉裤子,踏着双休闲鞋,我记得网上有人管这叫老头鞋,暗自笑了一笑,老岳在这儿少了一些年轻的红粉作伴,时髦程度下跌一个等级。山路修得宽敞整齐,沿路风景很清秀,我们还路过一条山溪,有条路是顺着它去的,我对岳嵩文说咱们下来时走这边看看,岳嵩文说好。
我再没往龙泽园跑过,说登山这次前我们微信都没聊几句。跟刘文甫在一块儿挺好的,想得不是那么多,一点也不累。每次分别完心里也不觉得空落落的慌。一相比较觉出岳嵩文的不好了,阿妹在朋友圈里直播她减肥,前几天吃草,中间有天吃了块蛋糕,往后就再没说过减肥的事了。有关岳嵩文也就是这样,我原先下定决心以为自己能吃苦的,一旦回到轻松状态,那真是懒得找虐去,何况阿妹减肥为了健康,我找岳嵩文也得不到什么好,他也就揍人揍得比较带感,搞我比别人能把我搞得爽,以前那些就当交钱买服务了,其实划算得紧。
工作日山上人不多,半山另一面还有人家在住,偶尔有挑着扁担的山民经过。老岳手里有瓶矿泉水,一直都是我在喝,喝了还渴。我爬山前就想得轻装简行了,什么都没带,底下还穿条短裤,让山蚊子咬了满腿打包,走一阵就得停下来猛挠一气。我停下来挠痒的时候岳嵩文在前面等着我,侧着身往下看我。我知道他觉得我穿着不合时宜,但我不合时宜的地方多了,一身衣服不过是小事,我爱他就蛮不合时宜。我以前爱李振华爱得也不怎么知情知趣。算了,我不想了。原先一想就觉得羞愧恼怒,现在真是觉得算了,事情已经发生了,有时间多展望展望将来。我跟奶奶一样在等着自己长大,但我的长大不是要跟我爸和解,我要变强一些,去征服这些,不再不合时宜了。
山雾稍浓,是走到了一半,密林里看见一块红墙,嗅到一股子香火气,石阶路也更加阔气,一块牌子指去正门的路,我把岳嵩文手里最后一点水喝掉,瓶子扔进门口的可回收垃圾桶里。寺庙门大开,门槛修得很高,正前一个大香炉正吐着浓烟,唯二的僧侣在各自干各自的事,有三个香客,像是一起的,见佛即拜,小樽的像也都让他们一一参过。我看向岳嵩文,他不像是也要搞封建迷信,只是随意的看着院子里的绿化,像参观庭院一样。而我见了佛其实真有心拜拜,满肚子话都要跟佛祖讲讲,只是庙挺新,看那佛不是很正宗,当着岳嵩文的面我也不是很好意思。
给我爸施法的那个大法师云游去了,现下驻庙的是他第三个弟子弘释,他把我领到大殿里面先参拜参拜,岳嵩文也踏入门槛,只是没有上前来。弘释让我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,再按他说得合掌再摊开并伏下去身,弘释念了一段短经,他有在敲一只木鱼,笃笃笃的挺有规律。角落音响一直在放梵乐,拜完了我从蒲团上起来,回头看见岳嵩文,他站在高高的殿门下,身边镀着一道白光,嘴边比佛祖似笑非笑还悲悯,不像是来拜佛,更像是跟佛祖比个高下,看谁能更藐视众生。
我回过头来,弘释念一段经文,煞有介事的,我开始观察他,他全心的投入进一种事业里,心灵和肉身都有信仰支持,这样的人一定不经常崩溃,我就时常有崩溃时刻。他还心宽体胖,膀大腰圆,活得挺富足的样子,听说现在当和尚也是门赚钱的事业,我内心已经开始渴望皈依佛门了。之后他带我们移步客堂,该掏钱了。弘释跟我聊了一会,他有问我奶奶的病情,说是大师父交代要关照的,后院一直有人在给奶奶诵经。原来我爸跟大师父求的是有关奶奶的愿,也原来那时候奶奶的身体就不好了。我又有那种被排斥在外的隔膜感。岳嵩文在另一把椅子椅子上坐着,他旁边有一个知客招待,只是他不多说话,像一个甘心隐身的角色。我用余光频频观察了他,也怪不得那知客一直费嘴皮子跟他讲庙里捐钱的项目,从前我只觉得岳嵩文一看就像干教育的知识分子,现在看他靠在圈椅里的样子,更像个江南儒商,云淡风轻的精明世故。岳嵩文真是常看常新,能给他写本书了。
最后刷卡,弘释合掌说了很多吉祥话,我看卡上剩下的金额也挺可观,于是我也挺满意。我爸对这种事从不吝啬。他在这里供有一个延生牌位,那些钱有一些是供养照顾他排位的僧侣的,我们家的祖先排位他有供到一个大庙里。我们这地很时兴这些,许多家都会给庙里捐钱,还有些是真信佛的,定期去进香。我爸不是真信,可能是私下做得亏心事太多了。想想他男女关系混乱,子息福还这么丰厚,也许佛祖是真显了灵。那边岳嵩文被知客缠得死紧,我过去心想救他一下,结果看他听得还挺入迷,若有所思的样子,我说你想捐也可以捐,这儿又能刷卡又能支付宝微信,方便得很。跟那知客一起劝他,反正也不是我的钱。看他破财我挺开心,他破别的我也能幸灾乐祸。
岳嵩文那意思像是来都来了。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三折的方形钱包,从里面抽出一张卡来,他在pos机上刷掉一笔,不是很大的数目,但数字非常吉利,住持一边举手阿弥陀佛一边收钱,我看得挺热闹的,看他破钱我有种看热闹的心态,他破点什么别的我也会幸灾乐祸一下。做记录的人问岳嵩文的名字,我听到岳嵩文对他说:“程霜,程序的程,霜降的霜。”知客问求什么愿呢?岳嵩文看我一下,他说:“健康平安就好。”
我问他你干什么?岳嵩文说:“你不是说很灵?”我说那你给你自己啊,给我算什么。岳嵩文说他不信这个,心不诚不灵。我管不了他了,钱交出去住持住持施了场小法,跟我们同时的香客也来随喜,大殿外大香炉里燃上一炷新香,拿粉红纸包着,香柱又粗又大,一直到法作完了才烧了五分之一。另有几个僧侣从侧殿出来,排列成队念唱佛经,那些香客也摇头闭目的晃着合住的掌,一切看来都挺魔幻,尤其是这庙挺新,僧侣们穿的袍子都是挺括鲜艳的料子,像刚搭出来的一幕新戏,怎么都入不了情,很荒诞。我没觉得高兴也没觉得别的什么,岳嵩文站在我旁边,他仍是一副游客姿态,刚刚他说出我名字的时候由于没防备,我的确吓了一下,不是不感动,只是他一直是个有心的人,一个有心的人有心做一件事的时候一定会比别人做得好的。岳嵩文想让我感到动容,他做事又细微又全面,我很能体会到他让我体会的那种被照拂的感觉,也是我很需要的感觉,只是我一直都清楚他不过是个有心人,这让我没法全心全意傻傻的只接受他给我的好的东西,而不去想别的。
仪式附赠一只护身符,一盒禅茶,一盒素点,还有一个寺庙的纪念品。这些都让我拎在手里。仪式结束人就散了,该回哪去回哪去,大殿前又空荡起来,只有香炉里香和未熄灭的香灰燃得很热闹。我们刚刚看了岳嵩文掏钱给我供的那盏长明灯,电子的,还真是比蜡烛方便长明,不知停电了怎么办,这个“长明”的好寓意到时还作不作数。
下山时我们按说好的走了顺水的那条道,这条道窄,石阶上附着几块青苔,树木茂密遮蔽了阳光,石阶上有水光,略微湿滑,我开始走在前面,后来跟岳嵩文并肩了。这条道还弯弯曲曲的,到后来跟彻底跟我们上山的那条路别开,通向对着的山脚。在石阶上我差点摔了一跤,拉着岳嵩文的胳膊不敢放了。他也倒任我拉拽着,走了半天还没到,我有点乏了,说歇一歇。岳嵩文指着下面一块空地,那种了一片竹子,还有几块圆润干净的大石块,他说到那再歇。也就几步路的事,走到了我挑块平坦石头摊上去,石头被树叶缝隙里的阳光晒得暖暖的,我趴在上面歇了好一会,察觉到岳嵩文在挑我的腰带。我说:“你还真不信的啊,佛祖脚底下你敢做这事?”回头看老岳站在那里,手搭在我的腰上拍了拍,他笑说:“刚才有只虫子。”他身上印满了绿叶的影子,身后也都是鲜明的夏天的色彩。我花了一段时间听清他这句话,立刻浑身作痒,吓得从石头上爬下来狂抖身体。我着急地问:“还有没有了?它走了没?”
抖了足足半分钟,还心有戚戚去看那石头缝和脚底下。脚腕有丛高草擦着皮肤,我就想是虫子在咬,恨不得脚不沾地飞下去。我劝岳嵩文快走,可路又是滑的,还怀疑他刚刚说虫子是骗我的,一时间恨死他了。又一次打滑差点摔跤,爬到一块石头上面不肯走:“刚刚真有虫子?什么样的?”
岳嵩文看我这副神经相,他懒散的说:“骗你的。”我说:“你胡说,多大的虫子?你怎么把它弄下去的?”
岳嵩文向我伸出来一只手,要将我从石头上劝下来,“真是骗你的。”他说:“小程,下来吧。”
我看他那只手就来气,猛拍了一下,没估算好距离,指间刮到了他的下颌,好像要扇他一巴掌似的,岳嵩文脸色有些变了,我也不太高兴,手收回去放膝盖上。这块石头被太阳照得很烫,我穿的那双底子很薄的帆布鞋被烙热了,脚掌也走得灼痛。我捂着额头档阳光,才想起来防晒喷雾落车上了,我好讨厌晒到太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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