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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玄策的手指抚过鎏金水则碑的边缘时,指腹突然传来刺痛。他低头看去,只见碑面“永徽三年测”五个阴刻小字正渗出暗红的血珠,像有生命般顺着凿痕蜿蜒。血珠坠入河面的刹那,竟在水波里凝成细小的血线,纵横交错间渐渐拼出十二道刻痕——那是天竺历法里的时辰标记,而最末一道刻痕正泛着刺目的红光,指向日晷上“午时三刻”的方位。
“王正使!”蒋师仁的吼声从河道中央传来。他单膝跪在及腰的水里,陌刀斜插河床,刀刃没入泥沙的刹那,周遭丈许内的河水突然翻涌。三十枚、五十枚、三百枚……青铜卦钱从河底的淤泥里接连翻出,边缘还沾着水草的碎末。蒋师仁拾起一枚,只见钱面上刻着的波浪纹与玄奘法师当年绘制的《西域水图》如出一辙——正是二十年前玄奘西行时,分发给信度河沿岸部落的水位信物。
王玄策突然想起临行前,弘福寺的老僧曾赠予他一囊铜佛碎片:“遇水而阻,以佛镇之。”他此刻解开皮囊,将碎片撒向漂浮的卦钱。奇妙的事发生了:铜佛碎片竟如磁石遇铁般嵌入卦钱中央,原本模糊的钱文骤然清晰,三百枚卦钱上的字迹竟一模一样——“午时三刻,闸崩”。
“呜——”河心的战象突然发出痛苦的嘶吼。那头眼珠染金的领头象猛地扬起前蹄,象牙狠狠凿向河岸。泥土飞溅间,竟露出半截被水草缠绕的船舷。蒋师仁纵身跃上船头,用陌刀刮去青苔,船底露出一行阴刻小字:“将作监贞观廿二年制”。是大唐将作监打造的潜船!王玄策立刻明白,这是先前失联的唐军留下的,他们竟已摸到河底暗闸附近。
象群的狂躁愈发厉害。三头战象用鼻子卷住同伴的甲胄,硬生生将其拖向河岸,象牙掘出的泥坑越来越深,露出的潜船也越来越多。粗略数去,竟有十七艘!每艘船的舱门都半掩着,里面散落着唐军的头盔与箭囊,却不见半个人影。蒋师仁劈开一艘潜船的舱板,里面赫然躺着几捆浸透油脂的芦苇——是引火之物。
“它们在怕。”王玄策盯着战象不安的瞳孔,那里映出的不只是金色佛血,还有上游愈发阴沉的天空。他突然想起阿罗那顺的传闻,此人笃信“血祭河神”之说,难道这些战象的狂性,与河底的暗闸机关有关?
“轰隆隆——”上游传来闷雷般的轰鸣,却不是天雷。王玄策抬头望去,只见被象群锁链截断的七段堰塞湖,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。最上游的那段湖水已漫过锁链,形成一道十丈高的悬湖,水墙边缘泛着白沫,像一头蓄势待发的巨兽。更令人心惊的是,悬湖的水面上漂浮着数十具浮尸,那些尸体穿着键陀罗工匠特有的羊皮围裙,胸口都插着青铜短刀——是被灭口的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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蒋师仁突然指向悬湖底部:“王正使快看!”那里的水面下隐约可见一排排木柱,柱顶的齿轮正在缓慢转动,溅起的水花里混着铁锈与血污。“是连弩机!”王玄策倒吸一口凉气,“阿罗那顺在暗闸后藏了机括,等咱们靠近就会触发!”
此时,三百枚青铜卦钱突然同时震颤,钱面上的“午时三刻”四字竟渗出白烟。王玄策低头看向水则碑,碑上的血珠已不再流动,而是凝成血色的沙漏,沙粒正以惊人的速度坠落。他突然明白,这些卦钱不只是水位信物,更是玄奘法师留下的预警——当年法师西行时,定是察觉到信度河沿岸有异常,才布下这暗棋。
“蒋校尉!”王玄策突然扬声,“让吐蕃的勇士带火折子,把潜船里的芦苇捆搬到下游!”他指向那些漂浮的工匠尸体,“阿罗那顺杀工匠灭口,说明暗闸机关有破绽,这些潜船就是破局的关键!”
蒋师仁立刻领命。吐蕃骑兵纷纷跃入水中,将芦苇捆拖向预定方位。泥婆罗武士则张弓搭箭,瞄准象群的象奴——那些躲在战象腹下的天竺士兵,正举着长矛试图安抚狂躁的巨兽。一支羽箭破空而过,精准射落领头象奴手中的药瓶,里面的“象狂药”泼洒在象鼻上,那头战象顿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,转身撞向同伴的甲胄。
象群彻底乱了。三十头战象互相撕咬,象牙撞碎青铜锁链的脆响此起彼伏。被搅乱的河水卷着碎甲与鲜血涌向暗闸,那些转动的齿轮突然卡住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王玄策知道,这是象群的狂性打乱了机关的节奏,也是他们唯一的机会。
他再次看向水则碑,血色沙漏已近底部。上游的悬湖仍在上涨,水墙的阴影笼罩着整个河滩,连阳光都被遮得黯淡。漂浮的工匠尸体突然开始下沉,露出他们手腕上的铁镣——是被强迫劳作的奴隶。王玄策攥紧拳头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:“贞观年间,将作监造的潜船能水下潜行三里,舱底的暗格可藏火油。蒋校尉,午时三刻一到,咱们就顺流而下,用芦苇捆引火,烧掉暗闸的机括!”
蒋师仁的陌刀在阳光下划出弧线:“末将明白!”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八千骑,“兄弟们,让天竺人看看,大唐的铁骑不仅能翻雪山,更能踏怒涛!”吐蕃骑兵的狼旗与泥婆罗的孔雀旗同时扬起,与水则碑的鎏金光芒交相辉映。
此时,三百枚青铜卦钱突然齐齐炸裂,碎片在河面拼出最后一道血光。上游的悬湖发出震天巨响,水墙开始崩塌的前兆已现。王玄策望着那十七艘潜船,仿佛看见贞观年间的工匠们正在船底刻下铭文。那些沉默的潜船,等待的或许就是今日的火光。
“还有一刻钟。”王玄策的声音沉稳如石,“检查火折子,备好马。等暗闸一崩,咱们就顺着水流冲过去!”他再次抚摸水则碑,碑上的血珠已凝成坚硬的血晶,像是在守护某个不容侵犯的誓言。对岸的佛塔废墟里传来阿罗那顺的咆哮,夹杂着天竺僧侣的诵经声,却盖不住悬湖崩塌前那越来越沉重的水声。
蒋师仁的陌刀从河床拔出,带起的水珠里映出午时的日影。三百头战象仍在疯狂冲撞,却挡不住悬湖那毁天灭地的势能。王玄策知道,再过片刻,当血碑上的沙漏流尽,这条被锁住的大河,就会以最暴烈的方式,将一切阴谋与罪恶彻底冲刷干净。而他们,将踏着这场洪流,完成大唐使臣的复仇。
第三节 :逆舟破闸
王玄策踩着湿滑的船舷跃上潜船时,朽坏的木板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。他扶住断裂的龙首,指尖突然触到一片冰凉的金属——船身龙骨折断处的木板正簌簌剥落,露出里面嵌着的青铜薄板,板上阴刻的纹路纵横交错,赫然是《太白阴经》中记载的水龙冲机关图。图中用朱漆标注的齿轮与杠杆,正与船底某处凸起的木楔严丝合缝。
王正使!这船能拆!蒋师仁的吼声从船尾传来。他手中的陌刀正劈向船首的饕餮纹,刀刃嵌入木纹的刹那,整艘船突然剧烈震颤。船舷两侧的挡板自动收起,露出暗藏的铁棱;船底的龙骨发出齿轮转动的脆响,竟在中段向上拱起,将原本扁平的船身变成了前端尖锐如矛、周身覆满倒刺的攻城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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