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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节 :茶马谍影
信度河(今印度河)渡口的晨雾还未散尽,三百匹骡马的铜铃已在市集上空撞出碎银般的脆响。王玄策拄着檀木拐杖站在茶栈二楼,断足踩在褪色的波斯地毯上,指节叩着窗棂数那些驮着茶饼的牲口。第三十七匹白骡经过时,他忽然按住腰间的鱼袋:“蒋校尉,看它鞍鞯下的茶筐。”
蒋师仁的陌刀在袖中半出鞘,青铜刀镡硌着腕骨。他顺着王玄策的视线望去,那筐普洱茶饼的篾条间嵌着三枚狼牙——吐蕃商队绝不会用这种突厥标记。正待上前,市集东头突然爆起惊呼,三十步外的茶栈腾起青灰色浓烟,三百筐紧压的茶饼竟同时裂开细缝,茶芽裹着火星从裂缝里窜出来,像无数条燃烧的小蛇。
“是硝石混了硫磺。”王玄策的拐杖在楼板上顿出闷响,他拖着残腿扑到栏杆边,看见青烟里浮起奇怪的图案。焦黑的茶梗在灰烬中拼成北斗七星,勺柄却指向南方——那是唐军斥候约定的紧急信号,意味着敌军主力正在侧移。
蒋师仁已提着刀冲下楼,陌刀劈开最近的茶箱时,茶香混着硝烟呛得人睁不开眼。本该装满茶饼的木箱里,垫着层浸过桐油的羊皮,展开来竟是张泛黄的地图。朱砂标红的七处浅滩在恒河河道上连成折线,最下游那处还画着小小的渡船——阿罗那顺的象兵总爱从那里偷渡。
“正使您看!”蒋师仁的刀尖挑起片焦茶,背面的硝石字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。王玄策俯身时,断足的木屐碾过发烫的茶末,指腹擦过茶叶背面的刻痕。“巳时三刻换防,戊时整炊火。”他突然低笑,“天竺人总以为我们看不懂梵文,却不知军中斥候早把这些时辰刻在箭杆上了。”
市集中央的铜佛突然晃了晃,那尊三尺高的鎏金佛像本是商户们用来镇场子的,此刻底座竟渗出暗红汁液。王玄策刚摸到佛身,整尊佛像就“哐当”裂成两半,藏在腹内的羊皮卷滚进火堆。诡异的是,火苗突然变成金红色,那些羊皮灰烬在烟中聚成座宫殿的轮廓,尖顶处还飘着面微型的孔雀旗——正是阿罗那顺王帐的位置。
“佛血是赭石调的蜜蜡。”蒋师仁用刀鞘拨开火堆,“吐蕃人倒是会想主意,把王帐坐标藏在佛像里。”话音未落,西边传来铁器碰撞声,十几个天竺巡逻兵正踹开茶摊,他们腰间的刀鞘看着眼熟,蒋师仁突然按住王玄策的肩:“是我们的制式弩箭!鞘尾的缠绳还是益州产的麻线。”
王玄策的手指在拐杖顶端转了半圈,那截檀木突然弹出三寸短刃。“看来有人把军械卖给天竺人了。”他盯着那些巡逻兵的靴底,“他们靴上的泥里混着青黛,城西的染坊最近丢了三桶靛蓝,想必是这些人偷去给箭簇染色的。”
蒋师仁突然吹了声口哨,藏在茶栈梁上的二十名唐军斥候同时掷出茶饼。那些看似普通的茶饼在空中炸开,里面的石灰粉迷住了巡逻兵的眼。陌刀划破晨雾时,王玄策正弯腰捡起片完整的普洱茶,茶饼边缘的齿痕很特别——是长安西市那家老字号茶铺的标记。
“有意思。”他将茶饼揣进怀里,木屐碾过满地箭簇,“吐蕃商人卖我们的茶,藏着天竺人的布防图,还用上了唐军的弩箭。这出戏,倒比恒河的流水还绕。”蒋师仁刚捆好最后一个巡逻兵,就见王玄策正用断足的木屐踢那尊裂佛,“正使要烧了它?”
“烧不得。”王玄策指着佛像残骸里的暗格,“这里面还有东西。”蒋师仁伸手一摸,掏出个油布包,展开竟是张人皮地图,上面用朱砂画着七座粮仓的位置。最奇怪的是,每个粮仓旁都标着串数字,王玄策突然笑出声:“这是茶商记账的暗号,三斗七升对应着三更七刻——他们在给粮仓标换防时间。”
市集的浓烟渐渐散了,晨光透过茶栈的窗棂,在满地茶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王玄策突然按住蒋师仁的刀:“别清理现场,让这些焦茶留着。”他望向河对岸的密林,“吐蕃人既然敢用我们的茶传信,总得让他们看看,这茶到底是谁的地盘上长出来的。”
蒋师仁突然注意到,那些燃烧的茶饼灰烬里,竟混着些碎金。王玄策用刀尖挑出块金屑,在指间捻了捻:“是沙金,恒河上游的矿脉特产。看来阿罗那顺不仅想借象兵守住渡口,还在偷偷挖金子筹备军饷。”
巡逻兵里突然有人哼起小调,那旋律很耳熟,蒋师仁猛地踹了他一脚:“是龟兹的《胡笳十八拍》!军中乐师上个月才教过这曲子。”王玄策的断足在地上敲出节拍:“他们在给同伙报信,说这里出事了。”他突然提高声音,“蒋校尉,让斥候把所有茶饼的灰烬收起来,每一粒都要过筛。”
当第一缕阳光照在河水面上时,唐军已在茶栈后墙拼出完整的布防图。王玄策望着图上密密麻麻的标记,突然将那片带硝石字的茶叶扔进河:“告诉天竺人,我们收到信了。”蒋师仁正清点缴获的弩箭,闻言抬头:“正使打算何时行动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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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等下一场茶市。”王玄策的木屐碾过最后一点茶末,“他们既然喜欢用茶传信,我们就给他们备些新茶——用火药和硫磺做的那种。”河风突然卷来阵茶香,蒋师仁望着渡口处重新聚集的商旅,发现有个卖茶的小贩正用手指在茶筐上敲着暗号,节奏和刚才那名巡逻兵哼的小调一模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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