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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玄策的指尖刚触到那片金箔,箔面就像被火烤过的薄冰般泛起涟漪。他将金箔凑到唇边哈了口热气,原本光洁的表面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墨迹,竟是《大唐西域记》里被撕毁的页码。从卷三的婆罗痆斯国到卷十一的僧伽罗国,那些缺失的章节编号在金箔上首尾相连,像条藏在光里的蛇。
是玄奘法师的手迹。王玄策的指腹抚过箔面,墨迹下还藏着极细的针孔,当年法师带回的经卷里,《西域记》原是有密道标注的,可惜太宗皇帝驾崩后,那几卷就莫名失踪了。他突然按住金箔边缘,发现箔面并非单层,夹层里似乎裹着什么东西。
蒋师仁的陌刀在掌心转了个圈,刀刃斜斜挑起金箔边缘。寒光闪过的瞬间,层叠的金箔像蝶翅般展开,露出里面卷着的羊皮小卷。羊皮上的梵文弯弯曲曲,却带着笔锋凌厉的力道,正是玄奘独有的书写风格。王正使您看,蒋师仁的指尖点在最末行,这几个字......是佛骨所在,即死门所在
王玄策突然想起行囊里的铜佛残核。他将那半块佛核按在羊皮卷上,残核边缘的锯齿刚嵌进梵文字缝,整卷羊皮就剧烈地颤抖起来。那些梵文像是活了过来,字母扭曲着重组,竟化作了方正的汉字。更诡异的是,每个字的笔画间都渗出黑血,血珠顺着羊皮的褶皱往下滚,滴在冰面上瞬间凝结成小小的数字。
是换岗时辰!蒋师仁俯身数着那些血珠,寅时三刻东门换防,卯时一刻南门换哨......天竺人的巡逻规律全在这儿了!他刚直起身,冰缝深处突然飘来幽幽的绿光。不是火把的暖光,是那种浸在水里的冷绿,像无数双眼睛在黑暗里睁开。
磷火越聚越多,渐渐照亮了冰缝尽头的景象。三百具唐军尸体整整齐齐地站在那里,有的举着炭笔作记录状,有的弯腰丈量冰面,有的正往羊皮上盖章,连冻僵的手指都保持着握笔的姿势。他们的铠甲上结着厚厚的冰壳,头盔下的脸早已冻成青紫色,却都朝着同一个方向——密道入口的方向。
他们是在测绘时被冻住的。王玄策走到最前排的尸体旁,那是个满脸络腮胡的老兵,炭笔还牢牢攥在手里,笔尖的炭灰在冰面上画了半道弧线。看这笔画,像是在标坡度。他突然注意到老兵的靴底,冰壳下露出半截磨损的铜尺,刻度停留在的位置。
蒋师仁的目光被角落里的一具尸体吸引。那是个年轻得不像能上战场的士兵,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,怀里紧紧抱着个牛皮筒。他走过去想把牛皮筒取出来,手指刚碰到士兵的肩膀,那具冻了不知多少年的尸体突然一声转动了脖颈,青紫色的脸正对着蒋师仁。
蒋师仁的陌刀瞬间出鞘,刀刃几乎贴在尸体的咽喉上。可那尸体并没有扑上来,只是腐坏的嘴唇慢慢蠕动着,像是在说什么。王玄策按住他的刀柄:别伤着他,他在传信。话音刚落,尸体的嘴猛地张开,从喉咙里滚出半枚铜哨。
那铜哨通体发黑,哨口处留着深深的齿痕,哨身上刻着朵极小的莲花——鸿胪寺密探的信物。王玄策捡起铜哨放在掌心,哨子的重量压得他指节发沉。莲影的人。他低声道,当年咱们在天竺安插的密探,代号都带莲花。
他将铜哨凑到唇边吹了一下,沙哑的哨声刚响起,冰缝里突然传来哗啦啦的响动。那些站着的唐军尸体竟齐齐转向他们,三百双空洞的眼眶里都飘起了磷火。最前面的老兵尸体缓缓抬起手臂,炭笔指向冰缝左侧的岩壁,那里的冰层比别处薄了许多,隐约能看见后面的石门。
他们在引路。蒋师仁的声音有些发紧,这些弟兄就算冻成了冰,也没忘了自己的差事。他用陌刀劈开薄冰,石门上刻着的梵文咒语在磷火下闪着光。王玄策认出那是苯教的镇煞咒,可咒语的缝隙里,竟刻着几行极小的唐隶——自此处入,行三百步左转,避流沙陷阱。
年轻士兵的尸体还在微微颤动,怀里的牛皮筒渗出暗红色的液体。蒋师仁小心翼翼地打开牛皮筒,里面是卷用羊血绘制的地图,标注着密道里的机关分布。最末页画着个小小的佛塔,塔尖正对着二字,旁边用炭笔写着佛骨镇之。
玄奘法师的警告是这个意思。王玄策将羊皮卷与金箔地图比对,密道的终点藏着佛骨,可那也是天竺人设下的死门。他突然听见铜哨在掌心发烫,低头一看,哨身的莲花纹里渗出了血珠,滴在冰面上竟连成了条细细的红线,直通向石门内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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磷火突然变得炽烈,三百具尸体同时向前迈步,冰面被踩得咯吱作响。他们像是在护送,又像是在催促。王玄策将铜哨塞进怀里,摸出火折子吹亮。火光中,他看见年轻士兵的尸体嘴角似乎向上弯了弯,像是终于完成了使命。
蒋校尉,备好绳索。王玄策的声音在冰缝里回荡,咱们得替这些弟兄把地图送出去,再把天竺人的死门,变成他们自己的坟墓。蒋师仁应声解下腰间的麻绳,陌刀在石门上划出火星,那些刻着咒语的石缝里,竟渗出了与金箔上相同的黑血。
磷火渐渐淡去,三百具尸体重新站定,恢复了测绘的姿势。只是这一次,他们的目光不再望向黑暗,而是紧紧盯着石门的方向,像是在等待开春的铁骑踏过恒河的那一刻。王玄策最后看了眼那些凝固的身影,转身推开了沉重的石门,密道里的冷风夹杂着陈年的血腥味,扑面而来。
第三节: 血墨成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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