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文小说

四十：影与月光（第1页）

梅雨季的第七天，我蹲在潮湿的墙根，用胶带将寻猫启事贴在斑驳的砖墙上。雨水混着浆糊在指缝间流淌，照片里汤圆蜷在毛线团上，蓝宝石般的眼睛像浸着月光。三个月前那个闷热的深夜，阳台纱门被风撞开的瞬间，它白色的身影如同一缕青烟，消散在茫茫夜色里。

"又找猫呢？"楼下包子铺的陈婶掀开蒸笼，白雾腾起间递来一杯姜茶，"要我说，缘分到了，猫儿自己就回来了。"我望着杯底打转的姜片，想起从前每个写作业的夜晚，汤圆总爱趴在台灯暖黄的光晕里，尾巴有节奏地拍打桌面，把影子投在作业本上，像团会呼吸的云朵。每当解不出数学题，它就会跳上书桌，用鼻尖轻轻顶开我攥紧的笔。

日子在寻猫启事的更替中流逝。我走遍了整个旧城区，问遍了菜市场的摊贩、遛弯的老人，甚至加入了本地的寻宠群。有人说见过相似的白猫，等我气喘吁吁地赶过去，只看到空荡荡的巷口；有人发来模糊的监控截图，画面里的身影却在转角处消失不见。每次失望而归，家里的猫粮碗都还保持着盛满的状态，仿佛在无声地嘲笑我的徒劳。

这天傍晚整理阁楼时，尘封的纸箱突然发出窸窣声。我屏住呼吸掀开蒙尘的布帘，一道灰影闪过，带落的旧报纸在空中翻飞。"汤圆？"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阁楼里回响，只在墙角发现半片干枯的绿萝叶子——那是它最爱的玩具。自从它失踪后，我总觉得家里的每个角落都藏着它的痕迹：衣柜深处残留的毛球，窗台被抓出的细小划痕，可每次追寻都落得一场空。

入秋那天，社区组织给流浪猫投喂。橘猫们围着猫粮碗争抢时，角落里的灰猫始终缩着身子。它脖颈的毛打着结，右耳缺了个小角，唯独那双眼睛，在暮色里泛着幽幽蓝光。当我伸手想喂它时，它突然弓起背逃走，却在跃过矮墙前回头望了一眼。这个瞬间让我浑身血液凝固——那种眼神，像极了汤圆每次偷吃零食被抓包后，心虚又依赖的模样。

从那天起，我开始每天带着它最爱的小鱼干守在投喂点。清晨五点的薄雾里，黄昏六点的炊烟中，可灰猫总是在我靠近时躲进排水沟。直到某个暴雨倾盆的夜晚，我看见它浑身湿透地蜷在单元门口的纸箱里，右爪正死死护着片泛黄的绿萝叶。叶片边缘被咬出整齐的齿痕，和我家那盆只剩半截的绿萝如出一辙。

"别怕。"我脱下外套裹住它颤抖的身子，指尖触到它后腿内侧的胎记——那是块月牙形的浅棕色印记，和汤圆的一模一样。怀里的猫僵了片刻，突然发出微弱的呼噜声，像台老旧的留声机重新转动。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它沾着泥水的毛上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我的眼泪。

给它洗完澡吹干毛发时，镜中的倒影让我泣不成声。蓬松的白毛下，缺角的右耳、蓝宝石般的眼睛，还有撒娇时轻拍我手腕的爪子，分明就是我日思夜想的汤圆。原来那些漫长的寻找里，它一直守在离我最近的地方。或许是害怕我看见它狼狈的模样，或许是觉得自己弄丢了，没脸回家，它选择用流浪的方式，在阴影里默默守护着我。

如今每到黄昏，汤圆又会趴在我的书桌上。夕阳把它的影子拉长，与我伏案的身影重叠在一起。它偶尔会用爪子拨弄那片干枯的绿萝叶，仿佛在提醒我，有些爱早已刻进生命的纹路，哪怕以最沉默的方式，也从未停止过流淌。而我也终于懂得，最珍贵的重逢，往往藏在最意想不到的角落，等待着被温柔发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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