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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b>卷二</b>
屏角相郎
缃琯,江阴贫家女也。工词翰,兼好读相人书,决人祸福多奇 中。年及笄,母氏将字之。缃琯鹳曰:“儿相薄,不宜主入中馈。母 诚爱我,但赋小星可矣。”母以其言多中,许之。而争聘者,日踵 于门。母氏令从帘隙以窥,俱不当意,母曰:“痴婢,眼太高。若 辈中宁无一有福儿郎耶?”缃琯曰:“非此之谓也。”母诘之,泪盈 盈欲下,遂置不问。
浒溪洪生,才士也。爱君山之胜,客于江阴。闻缃琯名,登 堂求聘。湘琯适簸钱屏角,望见之。入谓母口:“堂上客,真儿偶 也。”母出见,诺之而去。继问曰:”是子相若何?”缃琯曰:“气清 骨秀,非纨袴中人也。然太清则薄,太秀则削,恐不永年耳。”母愕 然曰:“彼既不寿,汝何独有取也?”缃琯泫热曰:“儿昨揽镜自照, 柳眉侵月,梨靥添涡,三午后必合孀居。郎相不利建寅。是真短 禄适合,违之不吉。母氏幸勿忧也。”继而洪别营金屋,择日以礼 迎之。结褵以后,相得甚欢。洪善绘事,长牋短幅,酬应不遑。 甫—脱手,缃琯即题诗其上。犹记其《题并头莲》—绝云:
水云乡里见温柔,多少痴娃荡画舟。
江上孤鸳劳寄语,背花飞去莫回头。 伤心之讖,见乎词矣。
一日坐花下,折短笺作觞政,有并蒂花,并头花,连理花,叶底花诸名色。拈得者,道《葩经》两句;合意者,酬以香茗,否则,骈两指击腕为罚。缃琯拈得并蒂花,曰:“庶几夙夜,妻子好合。”洪昵而笑曰:“夜合一语,妙出天然,真慧心人也!”继拈得并头花。洪曰:“宜尔室家,男子之祥。”缃琯曰:“宜男有庆,彼此同之。如卿言,亦复仕耳!”复拈得连理花。缃琯曰:“道阻且长,春日载阳。”洪曰:“长春两字,连理成文,亦巧合矣!”又拈得叶底花。洪曰:“伐木丁丁,其香始升。”缃琯笑曰:“木香固登花谱,君何以第二字联合?”洪笑曰:“此乃所谓叶底花也。”已而问曰:“卿前言并蒂花,不知三百篇中尚有几许?”缃琯口:“驾彼四牡,颜如渥丹。朝宗于海,蔽芾甘棠。想尽之矣!”洪曰:“我尚有一联。”缃琯请问其说。曰:“亦孔之将,彼黍离离。”缃琯愀然曰:“花前偎倚,欢会正长,何至说着将离?”倚栏痴立,凝眸欲涕。洪方温言劝解,而家中催归符至矣!迫于父命,不获已,草草束装而别。
缃琯自洪之去,妆楼长阖,粉匣都收,终日对镜沉吟,自观气 色。一日,掷镜大哭,急呼母氏为制縗絰。母曰:“儿痴矣!洪家 郎去后,且无一纸病书,何以决其必死,而作此不祥之物?”缃琯 曰:“以儿气色征之,断不爽也。”母终不许。易以练裙素服,而个 中日夕,惟以眼泪冼面而已。
‘不匝月,讣音果至。毁容绝粒,几不欲生。有客将洪父命,怜 其少寡,恤以数百金,劝令改适。母商诸女。缃琯艴然曰:“是何 言!我报郎于生者日短,报郎于死者日长。且我之为孀归,于相 信之;我之为节妇,亦于相信之,世有面冷如霜,心寒于雪,而作 东风别嫁者哉?”客惊叹而去。述诸洪君之父,人韪之,遂买舟具乘,迎归于家。妯娌间有乞其谈相者,缄口不道一字。族中子弟知其能诗,竞出素缣索句,俱以病辞。曰:“女子有才,终归无福,旧时结习,忏除尽矣!”惟小鬟窃其《题洪君遗画》传示其侄诏恩,得二十八字,曰:
澹红香白满栏干,一段春光画里看。
展向秋窗浑不似,梧桐庭院十分寒。此虽吉光片羽,而读之者,亦可哀其志矣。
铎曰:“《唐书》载袁天纲相岑文本曰:舍人文才,必振海内,而头有生骨,恐至损寿。今传此法于闺中,以为择婿张本。短缘适合一语,卓然定鉴也。苟广其术,潘骑省《寡妇赋》可无‘忽以捐背’之恨。”
笔头减寿
中州女子郑兰芬,幼失怙。母钟爱之,日令坐书塾中。牙签锦轴,纵横满案。母常戏之曰:“此吾家千里驹,但牝而不牡耳!”兰芬答曰:“只要驰骋词坛,犹胜刘家豚犬也。”由是闺阁之名,噪闻里党。尝作《钱》卦曰:“钱,利用贞。象曰:‘钱方正位乎内,圆正位乎外。方圆正,天地之大义也。钱有孔方焉,家兄之谓也,兄兄弟弟,父父子于,夫夫妇妇,而钱运亨。运亨,而家道定矣。’象曰:‘金自火出。钱,君子以内有物,而外有光。’初九,闲有钱,悔亡。象曰,‘闲有钱,来未正也。’六二,无攸遂,在中柜,贞吉。象曰:‘六二之吉,顺以藏也。’九三,钱神嚆嚆,悔厉吉。钱奴嘻嘻,终吝。象曰,‘钱神嚆嚆,将失也;性奴嘻嘻,失家业也。’六四,富家大吉。象曰:‘富家大吉,积在德也。’九五,君子有钱,勿恤吉。象曰:‘君子有钱,交相爱也。’上九,有官威如,终吉。象曰:‘威如之吉,发身之谓也。’”畹香徐孝廉载入《蕉窗剩话》,谈者艳之。
婢阿康,性慧黠。—日,撷花园亭,久不至。兰芬遣其第五儿迹之,知为仆廖二所窘。复仿《五子之歌》作《规婢书》嘲之曰:“阿康尸位,以逸豫,荒厥职,同人咸贰。乃盘游无度,戏于寂寞之园。有穷廖二,因人弗见,狎于庭。厥弟五儿,奉主命以从,徯于园之次。五儿大怨,述主人之戒,以作歌。其—曰:‘齐家有训,人可勤,不可怠。勤惟家本,本固家宁。予视天下,愚夫愚妇,一不听予,一时两失。祸岂在明,不见是图。予临尔众,慷乎若铁索之驭六马。为人下者,奈何弗慎!’其二曰:‘训有之,内作盗荒,外作淫荒,甘懒嗜顽,钻穴逾墙。有一于此,未有不亡。’其三曰:‘惟我高堂,有此义方。汝悖厥训,乱其纪纲,乃底灭亡。’其四曰:‘巍巍我主,一家之尊。有礼有法,贻厥后人。吟诗诵赋,昔人则有。荒坠厥绪,诲淫绝耻。’其五曰:‘呜呼急归,予怀之悲,人实诳女,女将畴依?郁陶乎予心,颇厚有忸怩。苟悔厥过,来者可追。’”从巧思慧舌,大率类是。
一夕,坐灯下,作《香粉春秋》。未及数行,腕酥体倦,伏儿而寐。瞥至一殿,上横一金额,曰:“六经大文章处”。一人冕旒端坐,儒冠者数辈,校书两隅。一人捧册上曰:“此扬子云拟《易》。上座者曰:“《易》自商瞿至田何,凡历五传。王弼主理,京房主数,总未尽探其奥,若辈何能妄拟!且渠已屈身新莽,虽有草玄奇字,不足观也。”又—人上曰:“此张霸伪《书》。”上座者曰:“《书》自出鲁壁,古文不传久矣!梅赜二十五篇,略存其似,张霸何人,辄敢妄作!”又一人—上曰:“此束广微《补亡诗》。”上座者曰:“命义选词,亦颇不乖诗教。然鱼游清沼,鸟萃乎林,纯是晋人口角。何得妄攀《风》、《雅》!”又一人上曰:“此刘歆集《礼》。”上座者曰;“河间赝本,辨者实难。《考工》一记,明是汉懦私拟,以补《冬官》阙略。”又—人上曰:“此何休《春秋传略》。”上座者曰:“《公羊》墨守,《左氏》膏盲,《谷粱》瘸疾,直妄人说梦耳!”又杂陈《删鲁沦》、《非盂子》等书。上座者勃然怒曰:“拟《庄》反《骚》,尚属小儒弄笔,乃割裂圣经贤传,妄肆讥弹,当付拔舌狱,以彰孽报。”言未已,一人趋座匍伏。上座者曰:“郑夹漈,尔欲何言?”逡巡而对曰:“康成辅翼圣经,自谓有功名教。不料闺中末裔,点窜经文,作为游戏,奈何?”上座者曰:“此侮圣人之言,罪宜加等。姑念闺阁无知,折其寿算,以赎前愆。”
时兰芬潜伏殿外。闻其言,心惊魄悸,下阶一蹶,豁焉梦醒。灯下烧其其旧稿,深自忏悔。后字同里某生,嫁前三日而亡,实侮圣言之报也。我辈以文为戏,能不舍旃!
诡者,妖魔鬼怪也;异者,神秘诡谲也。这里有食人影子的食影,有以梦杀人的梦魇,有以吓唬小孩为乐的猫儿爷,有乘之可穿梭阴阳的阴马车,有只杀人不救人的杀生佛,有只可死人听不可活人看的诡京剧,有行走于街头巷尾卖人肉馄饨的混沌婆婆,有以寿命为买卖的三生当铺……一本神秘的《诡录》,将苏逸带进了这个光怪陆离、神秘莫测的世界。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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