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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b>卷之二 双雕庆</b>
仇夫人能回狮子吼 成公子重庆凤毛新
恨事难悉数,叹琪花瑶树,风欺霜妒。为德未蒙福,问苍苍果报,何多诖误。盱衡今古,论理须教无负。看女娲炼石,文成五色,尽堪相补。
右调《瑞鹤仙》
从来妻妾和顺,母子团圆,是天下最难得的事,人家既有正妻,何故又娶侧室?《<a href=/shishu/435>汉书</a>》上解说得好,说道:“所以广嗣重祖也。”可见有了儿子的,恐其嗣不广,还要置个偏房,何况未有儿子的,忧在无后,安能禁他纳宠?最怪世上有等嫉妒的妇人,苦苦不许丈夫蓄妾,不论有子无子,总只不肯通融。及至灭不过公论,勉强娶了妾,生了子,或害其子,并害其母,如吕氏杀戚夫人故事,千古伤心;又或留其子而弃其母,如朱寿昌生母为正夫人所弃,直待儿子做了官,方才寻得回来。红颜薄命,不幸为人侍妾,却受这般苦楚。又有一等贤德的妇人,行了好心,未得好报,如邓伯道夫妇弃子抱侄,何等肚肠,后来到底无儿,一弃不能复得,正不知苍苍什么意思。如今待在下说一个能悔过的吕氏,不见杀的戚姬,未尝无儿的邓伯道,不必寻母的朱寿昌,与众官一听。
话说嘉靖年间,景州有个举人,姓樊名植,字衍宗,祖代读书,家声不薄。平日结交得一个好朋友,姓成名美,字义高,与他同榜同乡,幼时又系同学,最相契厚。那成美的夫人和氏,美而且贤,只生一子,年方三岁。她道自己子息稀少,常劝丈夫纳宠,广延宗嗣。倒是成美道:“既已有子,何必置妾?”因此推托不肯。那樊植却年过三旬,未有子嗣,妻仇氏性既凶悍,生又生得丑陋。你道她怎生模样?
眉粗不似柳叶,口阔难比樱桃。裙覆金莲,横量原是三寸,袖笼玉笋,轮开却有十条。貌对花而辄羞,也算羞花之貌;容见月而欲闭,也称闭月之容。夜叉母仰面观天,亦能使雁惊而落;罗刹女临池看水,亦能使鱼惧而沉。引镜自怜,怜我独为鬼魅相;逢人见惜,惜她枉做妇人身。
论起仇氏这般丑陋,合该于丈夫面上通融些。不知天下唯丑妇的嫉妒,比美妇的嫉妒更加一倍。她道自家貌丑,不消美妾艳婢方可夺我之宠,只略似人形的便能使夫君分情割爱,所以防闲丈夫愈加要紧。有篇文字单道妒妇的可笑处:
猜嫌成性,菳嫉为心。巫山不容第二峰,岂堪十二并列;兰房占定三生石,谁云三五在东。念佛只念狮子吼佛,窃谓释迦许我如斯;诵诗若诵螽斯羽诗,便道周婆决不为此。客至待茶,听堂上所言何言,倘或劝纳尊宠,就要打将出来;人来请酒,问席间有妓无妓,苟知坐列红妆,断然不肯放去。垆前偶过,认杀和仆妇调情;廊下闲行,早疑共丫鬟私语。称赞书中贤媛,登时毁裂书章;艳羡画上美人,立刻焚烧画像。醒来忽虚半枕,呼之说是撒尿,忙起验溺器之冷热;午后见进小房,询之如云如厕,定须查净桶之有无。纵令俊仆也难容,唯恐龙一陽一邀嬖幸;只有梦魂防不得,还愁神女会襄王。
樊植见她这般光景,无可奈何。一来是贫时相守的夫妻,让惯了她;二来自己是衣冠中人,怕闺中闹吵,传将出去坏了体面,所以只得忍耐,时常对着成美欷嗟叹。见了成家这三岁的年侄,便抱置膝上抚弄,叹谓成美道:“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。弟为妒妇所制,竟做了祖宗罪人矣。”成美道:“年兄无子,岂可不早娶侧室。 若年嫂不容,待小弟教老荆去劝她便了。”原来樊、成两家因年通至谊,内眷们互相往来,迭为宾主。自此和氏见了仇氏,每用好言劝谏,说道:“宗嗣要紧,娶得偏房,养了儿子,不过借她肚皮,大娘原是你做。”仇氏初时摇得头落地不肯,后来吃她苦劝不过,才统口道:“若要娶妾,须依我一件事。”和氏问是哪一件,仇氏道:“不许他娶美貌的,但粗蠢的便罢,只要度种。”和氏道:“这个使得。”便把这口风教丈夫回复樊植,樊植道:“多蒙年兄、年嫂费心,但欲产佳儿,必求淑女,还须有才有貌的方可娶。”成美道:“年兄所言亦是。小弟倒有个好头脑,作成了兄罢。”樊植道:“有什好头脑?”成美道:“老荆前日欲为小弟纳宠,亲自看中一个小人家的女子,姓倪小字羽娘,举止端庄,仪容俊雅,又颇知书识字。老荆十分赞赏,已议定财礼二百金。只因小弟意中不愿娶妾,故迟迟未聘。如今年兄去聘了她罢。”樊植大喜,便瞒了仇氏,私自将银二百两付与成美。成美与夫人商议,央媒择吉,聘定了倪羽娘。樊植在仇氏面前只说得身价二十两,都是成年嫂主张的。
到了吉期,迎娶羽娘过门。仇氏见她生得美貌,心中大怒道:“我只许讨粗蠢的,如何讨这妖妖娆娆引汉子的东西?”欲待发作,因碍着和氏面皮,暗想道:“我今不容丈夫近她的身,教他眼饱肚中饥便了。”于是假意优容,日里也许她与丈夫同桌而食,夜间却不许丈夫进她房,弄得樊植心痒难熬,只博得个眉来眼去,无计可施。又常对着成美嗟叹,成美询知其故,叹道:“若如此有名无实,虽小星罗列,安能有弄璋之庆乎?”便将此事与和氏说知。和氏想了一回,定下了个计策,对成美道:“只须如此如此。”此时正是暮春天气,花光明媚,成美发个帖儿,请樊植于明日郊外踏春。和氏一面差两个女使去请仇氏并新娘到家园看花。仇氏因从前往来惯的,更不疑惑,便带了羽娘如期赴席。和氏接着,相见过,即邀入后园饮宴。却预先对付下有力好酒,把仇氏冷一杯,热一杯,灌得大醉,看看坐身不住,和氏命丫鬟扶她到卧房安歇。一面唤舆夫急送羽娘归家。正是:
只为贪杯赴席,醉后疏虞有失。
平时谨慎巡逻,此夜关防不密。
且说樊植是日来赴成美之约,成美暗将和氏所定之计说与知道,樊植欢喜称谢。成美拉着同去郊外闲行,成家从人已先向一个空阔幽雅之处铺下绒单,排到酒肴伺候。二人席地而坐,相对共饮。正饮间,只见一个少年头戴大帽,身穿短衣,骑一匹骏马,往来驰骋,手持弹弓,望空弹鹊。樊植见了,心中暗祝道:“我若能生子,此鹊应弦而落。”才祝罢,早见一只鹊儿为弹所中,连弹子落在他身边。樊植大喜,不觉抚掌喝采。那少年听得喝采,在马上高叫道:“二位见我弹鹊,何足为奇。你看远远地有双雕飞至。待我连发二矢,与二位看。”说毕,张弓搭箭,回身反射。这边成美心中也暗祝道:“我两人来年会试,若得一齐中式,当使双雕并落。”祝罢,果见那少年连发二箭,双雕一齐落下。成美大喜,便与樊植俱立起身来,向那少年拱手道:“壮士果然好箭,不识可邀同饮乎?”那少年滚鞍下马,大笑道:“既蒙雅意,何辞一醉。”二人逊他上首坐定,连举大觥送他。少年略不谦让,接连饮了十数觥,就起身作别。二人问道:“壮士高姓大名?”少年笑道:“二公不必多问,小可叫做无名氏。”说罢,上马加鞭,飞也似去了。正是:
来不参兮去不辞,英雄踪迹少人知。
君家欲问名和姓,别后相逢会有时。
二人见少年去了,相谓道:“这人踪迹非常,不知何处来的壮五?”因大家诉说方才暗祝之事,各各欢喜。又饮了一回,直至红日沉西,方才吩咐家人收了酒席,信步入城。成美别了樊植,自回家中,去书房歇宿。樊植回家,已知仇氏被留,羽娘独归,满身欢喜。乘着酒兴,竟到羽娘房中了其心愿,说不尽此夜恩情。正是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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