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卷九·如是我闻三(第2页)

束州邵氏子,性佻荡,闻淮镇古墓有狐女甚丽,时往伺之。一日,见其坐田塍上,方欲就通款曲。狐女正色曰:“吾服气炼形,已二百馀岁,誓不媚一人,汝勿生妄念。且彼媚人之辈,岂果相悦哉?特摄其精耳;精竭则人亡,遇之未有能免者。汝何必自投陷阱也!”举袖一挥,凄风飒然,飞尘眯目,已失所在矣。先姚安公闻之,曰:“此狐乃能作此语,吾断其后必生天。”

献县李金梁、李金桂兄弟,皆剧盗也。一夕,金梁梦其父语曰:“夫盗有败有不败,汝知之耶?贪官墨吏,刑求威胁之财;神奸巨蠹,豪夺巧取之财;父子兄弟,隐匿偏得之财;朋友亲戚,强求诈诱之财;黠奴干役,侵渔乾没之财;巨商富室,重息剥削之财;以及一切刻薄计较、损人利己之财,是取之无害。罪恶重者,虽至杀人亦无害。其人本天道之所恶也。若夫人本善良,财由义取,是天道之所福也;如干犯之,是为悖天。悖天者终必败。汝兄弟前劫一节妇,使母子冤号,鬼神怒视。如不悛改,祸不远矣。”后岁馀,果并伏法。金梁就狱时,自知不免,为刑房吏史真儒述之。真儒余里人也,尝举以告姚安公,谓盗亦有道。又述剧盗李志鸿之言曰:吾鸣骹跃马三十年,所劫夺多矣,见人劫夺亦多矣;盖败者十之二三,不败者十之七八。若一污人妇女,屈指计之,从无一人不败者。故恒以是戒其徒。盖天道祸淫,理固不爽云。

辛卯夏,余自乌鲁木齐从军归,僦居珠巢街路东一宅,与龙臬司承祖邻。第二重室五楹,最南一室,帘恒飚起尺馀,若有风鼓之者;馀四室之帘则否。莫喻其故。小儿女入室,辄惊啼,云床上坐一肥僧,向之嬉笑。缁徒厉鬼,何以据人家宅舍,尤不可解也。又三鼓以后,往往闻龙氏宅中有女子哭声;龙氏宅中亦闻之,乃云声在此宅。疑不能明,然知其凿然非善地,遂适居柘南先生双树斋。后居是二宅者,皆不吉。白环九司寇,无疾暴卒,即在龙氏宅也。凶宅之说,信非虚语矣。先师陈白崖先生曰:“居吉宅者未必吉,居凶宅者则无不凶。如和风温煦,未必能使人祛病;而严寒沴厉,一触之则疾生。良药滋补,未必能使人骤健;而峻剂攻伐,一饮之则洞泄。”此亦确有其理,未可执定命与之争。<a href=/zzbj/302>孟子</a>有言:“是故知命者,不立乎岩墙之下。”

洛阳郭石洲言:其邻县有翁姑受富室二百金,鬻寡媳为妾者。至期,强被以彩衣,掖之登车。妇不肯行,则以红巾反接其手,媒媪拥之坐车上,观者多太息不平。然妇母族无一人,不能先发也。仆夫振辔之顷,妇举声一号,旋风暴作,三马皆惊逸不可止。不趋其家而趋县城,飞渡泥淖,如履康庄,虽仄径危桥,亦不倾覆。至县衙,乃屹然立。其事遂败。用知庶女呼天,雷电下击,非典籍之虚词。

从舅安公介然曰:“厉鬼还冤,见于典记者不一,得于传闻者亦不一。癸未五月,自盐山耿家庵还崔庄,乃亲见之。其人年约五十馀,戴草笠,著苎衫,以一驴驮补被,系河干柳树下,倚树而坐。余亦系马小憩。忽其人蹶然而起,以手作撑拒状,曰:‘害汝命,偿汝命耳,何必若是相殴也!’支拄良久,语渐模糊不可辨;忽踊身一跃,已汩没于波浪中矣。同见者十馀人,咸合掌诵佛。虽不知所报何冤,然害命偿命,则其人所自道也。”

戊子夏,小婢玉儿病瘵死。俄复苏曰:“冥役遣我归索钱。”市冥镪焚之,乃死。俄又复苏曰:“银色不足,冥役弗受也。”更市金银箔折锭焚之,则死不复苏矣。因忆雍正壬子,亡弟映谷濒危时,亦复类是。然则冥镪果有用耶?冥役需索如是,冥官又所司何事耶?

胡牧亭侍御言:其乡有生为冥官者,述冥司事甚悉。不能尽忆,大略与传记所载同。惟言六道轮回,不烦遣送,皆各随平生之善恶,如水之流湿,火之就燥,气类相感,自得本途。语殊有理,从来论鬼神者未道也。

狐之媚人,为采补计耳,非渔色也,然渔色者亦偶有之。表兄安滹北言:有人夜宿深林中,闻草间人语曰:“君爱某家小童,事已谐否?此事亢阳熏烁,消蚀真阴,极能败道。君何忽动此念耶?”又闻一人答曰:“劳君规戒。实缘爱其美秀,遂不能忘情。然此童貌虽艳冶,心无邪念,吾于梦中幻诸淫态诱之,漠然不动。竟无如之何,已绝是想矣。”其人觉有异,潜往窥视,有二狐跳踉去。

泰州任子田,名大椿,记诵博洽,尤长于三《礼》注疏,六书训诂。乾隆己丑登二甲一名进士,浮沈郎署。晚年始得授御史,未上而卒。自开国以来,二甲一名进士,不入词馆者仅三人,子田实居其一。自言十五六时,偶为从父侍姬以宫词书扇。从父疑之,致侍姬自经死。其魂讼于地下,子田奄奄卧疾,魂亦为追去考问。阅四五年,冥官庭鞫七八度,始辨明出于无心;然卒坐以过失杀人,减削官禄。故仕途偃蹇如斯。贾钝夫舍人曰:“治是狱者即顾郎中德懋。二人先不相知。一日相见,彼此如旧识。时同在座亲见其追话冥司事,子田对之,犹栗栗然也。”

即墨杨槐亭前辈言:济宁一童子为狐所昵,夜必同衾枕。至年二十馀,犹无虚夕。或教之留须,须稍长,辄睡中为狐剃去,更为傅脂粉。屡以符箓驱遣,皆不能制。后正乙真人舟过济宁,投词乞劾治。真人牒于城隍,狐乃诣真人自诉。不睹其形,然旁人皆闻其语。自言过去生中为女子,此童为僧。夜过寺门,被劫闭窟室中,隐忍受污者十七载,郁郁而终。诉于地下主者,判是僧地狱受罪毕。仍来生偿债。会我以他罪堕狐身,窜伏山林百馀年,未能相遇。今炼形成道,适逢僧后身为此童,因得相报。十七年满自当去,不烦驱遣也。真人竟无如之何。后不知期满果去否。然据其所言,足知人有所负,虽隔数世犹偿也。

同年项君廷模言:昔尝馆翰林某公家,相见辄讲学。一日,其同乡为外吏者,有所馈赠。某公自陈平生俭素,雅不需此。见其崖岸高峻,遂逡巡携归。某公送宾之后,徘徊厅事前,怅怅惘惘,若有所失,如是者数刻。家人请进内午餐,大遭诟怒。忽闻有数人吃吃窃笑,视之无迹,寻之声在承尘上,盖狐魅云。陈少廷尉耕岩,官翰林时,为魅所扰。避而迁居,魅辄随往。多掷小帖道其阴事,皆外人不及知者。益悚惧,恒虔祀之。一日掷帖,责其待侄之薄,且曰:“不厚资助,祸且至。”众缘是窃疑其侄,密约伺察。夜闻击损器物声,突出掩执,果其侄也。耕岩天性长厚,尤笃于骨肉,但曰:“尔需钱可告我,何必乃尔?”笑遣之归寝,由是遂安。后吴编修朴园突遭回禄,莫知火之自来。凡再徙居而再焚,余意亦当如耕岩事。朴园曰:“固亦疑之。”然第三次迁泉州会馆时,适与客坐厅事中,忽烈焰赫然,自承尘下射。是非人所能上,亦非人所能入也,殆真魅所为矣。

程也园舍人居曹竹虚旧宅中。一夕,弗戒于火,书画古器,多遭焚毁。中褚河南临《兰亭》一卷,乃五百金所质,方虑来赎时轇轕,忽于灰烬中拣得,匣及袱并爇,而书卷无一字之损。表弟张桂岩馆也园家,亲见之。白香山所谓“在在处处有神物护持”者耶?抑成毁各有定数,此卷不在此火劫中耶?然事则奇矣,亦将来赏鉴家一佳话也。

同年柯禺峰,官御史时,尝借宿内城友人家。书室三楹,东一室隔以纱厨,扃不启。置榻外室南牖下,睡至夜半,闻东室有声如鸭鸣,怪而谛视。时明月满窗,见黑烟一道,从东室门隙出,著地而行,长可丈馀,蜿蜒如巨蟒;其首乃一女子,鬟鬓俨然,昂而仰视,盘旋地上,作鸭鸣不止。禺峰素有胆,拊榻叱之。徐徐却行,仍从门隙敛而入。天晓,以告主人。主人曰:“旧有此怪,或数年一出,不为害,亦无他休咎。”或曰:“未买是宅前,旧主有侍姬幽死此室。”未知其审也。胥魁有善博者,取人财犹探物于囊,犹不持兵而劫夺也。其徒党密相羽翼,意喻色授,机械百出,犹臂指之相使,犹呼吸之相通也。騃竖多财者,则犹鱼吞饵,犹雉遇媒耳。如是近十年,橐金巨万,俾其子贾于长芦,规什一之利。子亦狡黠,然冶荡好渔色。有堕其术而破家者,衔之次骨。乃乞与偕往,而阴导之为北里游。舞衫歌扇,耽玩忘归,耗其资十之九。胥魁微有所闻,自往检校,已不可收拾矣。论者谓是虽人谋,亦有天道:仇者之动此念,殆神启其心欤?不然,何前愚而后智也!

故城刁飞万言:其乡有与狐女生子者,其父母怒谇之。狐女泣涕曰:“舅姑见逐,义难抗拒。但子未离乳,当且携去耳。”越两岁馀,忽抱子诣其夫曰:“儿已长,今还汝。”其夫遵父母戒,掉首不与语。狐女太息抱之去。此狐殊有人理,但抱去之儿,不知作何究竟。将人所生者仍为人,庐居火食,混迹闾阎欤?抑妖所生者即为妖,幻化通灵,潜踪墟墓欤?或虽为妖而犹承父姓,长育子孙,在非妖非人之界欤?虽为人而犹依母党,往来窟穴,在亦人亦妖之间欤?惜见首不见尾,竟莫得而质之。

同年蒋心馀编修言:其乡有故家废宅,往往见艳女靓妆,登墙外视。武生王某,粗豪有胆,径携被独宿其中,冀有所遇。至夜半寂然,乃拊枕自语曰:“人言此宅有狐女,今何往耶?”窗外小声应曰:“六娘子知君今日来,避往溪头看月矣。”问:“汝为谁?”曰:“六娘子之婢。”又问:“何故独避我?”曰:“不知何故,但云畏见此腹负将军。”亦不解为何语也。王后每举以问人,曰:“腹负将军是武职几品?”莫不粲然。后问其乡人,曰:“实有其人,亦实有其事;然旁皇竟夜,一无所见耳。其语则心馀所点缀也。”心馀性好诙谐,理或然欤!先母张太夫人,尝雇一张媪司炊,房山人也,居西山深处。言其乡有贫极弃家觅食者,素未外出,行半日即迷路,石径崎岖,云阴晦暗,莫知所适,姑枯坐树下,俟天晴辨南北。忽一人自林中出,三四人随之,并狰狞伟岸,有异常人。心知非山灵即妖魅,度不能隐避,乃投身叩拜,泣诉所苦。其人恻然曰:“尔勿怖,不汝害也。我是虎神,今为诸虎配食料。待虎食人,尔收其衣物,足自活矣。”因引至一处。嗷然长啸,众虎坌集。其人举手指挥,语啁哳不可辨。俄俱散去,惟一虎留伏丛莽间。俄有荷担度岭者,虎跃起欲搏,忽辟易而退。少顷,一妇人至,乃搏食之。捡其衣带,得数金,取以付之,且告曰:“虎不食人,惟食禽兽。其食人者,人而禽兽者耳。大抵人天良未泯者,其顶上必有灵光,虎见之即避。其天良澌灭者,灵光全息,与禽兽无异,虎乃得而食之。顷前一男子,凶暴无人理;然攘夺所得,犹恤其寡嫂孤侄,使不饥寒。以是一念,灵光煜煜如弹丸,故虎不敢食。后一妇人,弃其夫而私嫁,又虐其前妻之子,身无完肤,更盗后夫之金,以贻前夫之女,即怀中所携是也。以是诸恶,灵光消尽,虎视之,非复人身,故为所啖。尔今得遇我,亦以善事继母,辍妻子之食以养,顶上灵光高尺许。故我得而佑之,非以尔叩拜求哀也。勉修善业,当尚有后福。”因指示归路,越一日夜得至家。张媪之父与是人为亲串,故得其详。时家奴之妇,有虐使其七岁孤侄者,闻张媪言,为之少戢。圣人以神道设教,信有以夫。

磷为鬼火,《博物志》谓战血所成,非也,安得处处有战血哉!盖鬼者,人之馀气也,鬼属阴,而馀气则属阳。阳为阴郁,则聚而成光,如雨气至阴而萤火化,海气至阴而阴火然也。多见于秋冬,而隐于春夏;秋冬气凝,春夏气散故也。其或见于春夏者,非幽房废宅,必深岩幽谷,皆阴气常聚故也。多在平原旷野,薮泽沮洳,阳寄于阴,地阴类,水亦阴类,从其本类故也。先兄晴湖,尝同沈丰功年丈夜行,见磷火在高树巅,青荧如炬,为从来所未闻。李长吉诗曰:“多年老 成木魅,笑声碧火巢中起。”疑亦曾睹斯异,故有斯咏。先兄所见,或木魅所为欤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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