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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三卷 刘东山夸技顺城门(第1页)

<b>第七十三卷 刘东山夸技顺城门</b>

诗曰:

弱为强所制,不在形巨细。

蝍蛆带是钳,何曾有长喙?

话说天地间有一物,必有一制,夸不得高,恃不得强。这首诗所言“蝍蛆”是甚么?就是那赤足蜈蚣,俗名“百脚”,又名“百足之虫”。这“带”又是甚么?是那大蛇。其形似带,故得此名。岭南多大蛇,长数十丈,专要害人。那边地方里居民,家家畜养蜈蚣,有大尺余者,多放在枕畔或枕中,若有蛇至,蜈蚣便啧啧作声。放它出来,它鞠起腰来,首尾着力一跳,有一丈来高,便搭住在大蛇七寸内,用那铁钩也似一对钳来钳住了,吸它精血,至死方休。这数十丈长、斗来大的东西,反缠死在尺把长、指头大的东西手里,所以古语道:“蝍蛆钳带。”盖谓此也。

汉武旁征和三年,西胡月支国献猛兽一头,形如五六十日新生的小狗,不过比狸猫般大,拖一个黄尾儿,那国使抱在手里来献,武帝见它生得猥琐,笑道:“此小物,何谓猛兽?”

使者对曰:“夫威加于百禽者,不必计其大小。是以神麟为巨象之王,凤凰为大鹏之宗,亦不在巨细也。”武帝不信,乃对使者说:“试叫它发声来朕听。”使者乃将手一指,此兽舐唇摇首,猛发一声,便叫平地上走一个霹雳。两目闪烁,放出两道电光来。武帝登时颠出亢金椅子,急掩两耳,颤一个不住。侍立左右及羽林摆立仗下军士手中所拿的东西,悉皆震落。武帝不悦,即传旨意,教把引兽付上林苑中,将虎食之。

上林苑令遵旨,只见拿到虎圈边放下,群虎一见,皆缩做一堆,双膝跪倒。上林苑令奏闻,武帝愈怒,要杀此兽,明日连使者与猛兽皆不见了。

猛悍到虎豹,却乃怕此小物。所以人之膂力强弱,智术长短,没个限数。正是:

强中更有强中手,莫向人前夸大口。

当时有一个举子,不记姓名地方。他生得膂力过人,武艺出众,一生豪侠好义,真正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。他进京会试,不带仆从,恃着一身本事,鞴着一匹好马,腰束弓箭短剑,一鞭独行。一路收拾些雉兔野味,到店肆中宿歇,便安排下酒。

一日,在山东路上,马跑得快了,赶过了宿头。至一村庄,天已昏黑,自度不可前进,只见一人家开门在那里,灯光射将出来。举子下马,一手牵着,挨近看时,只见进了门,便是一大空地。空地有三四块太湖石迭着,正中有三间正房,有两间厢房。一老婆子坐在中间绩麻,听见庭中马足之声,起身来问,举子高声道:“妈妈,小生是失路借宿的。”那老婆子道:“官人不方便,老身做不得主。”听他言词中间,带些凄惨。举子有些疑心,便问道:“妈妈,你家男人多在那里去了?如何独自一个在这里?”老婆子道:“老身是个老寡妇,夫亡多年,只有一子,在外做商人去了。”举子道:“可有媳妇么?”老婆子蹙着眉头道:“是有一个媳妇,赛得过男子,尽挣得家住。只是一身大气力,雄悍异常。且是气性粗急,一句差池经不得,一指头擦着便倒。老身虚心冷气,看他眉头眼后,常是不中意,受他凌辱的。所以官人借宿,老身不敢做主。”说罢,泪如雨下。举子听得,不觉双眉倒竖,两眼圆睁,道:“天下有如此不平之事!恶妇何在?我为尔除之。”遂把马拴在庭中太湖石上了,拔出剑来。老婆子道:“官人不要太岁头上动土,我媳妇不是好惹的。他不习女工针指,每日午饭已毕,便空身走去山里寻几个獐鹿兽兔还家,腌腊起来,卖与客人,得几贯钱。常是一二更天气才得回来。日逐用度,只靠着他这些,所以老身不敢逆他。”举子按下剑,入了鞘,道:“我生平专一欺硬怕软,替人出力。谅一个妇女,到得那里!既是妈妈靠他度日,我饶他性命不杀他,只痛打他一顿,教训他一番,使他改过性子便了。”老婆子道:“他将次回来了,只劝官人莫惹事的好。”举子气忿忿的等着。

只见门外一大黑影,一个人走将进来,将肩上叉口也似一件东西往庭中一摔,叫道:“老嬷,快拿火来,收拾行货。”

老婆子战兢兢的道:“是甚好物事呀?”把灯一照,吃了一惊,乃是一个死了的斑斓猛虎。那举子的马在火光里看见了死虎,惊跳不住起来。那妇女看见,便道:“此马何来?”举子暗里看时,却是一个黑长妇人。见他模样,又背了个死虎来,忖道:“也是个有本事的。”心里就有几分惧他。忙走去带开了马,缚住了,走向前道:“小子是失路的举子,赶过宿头,幸到宝庄,见门尚未阖,斗胆求借一宿。”那妇人笑道:“老ae*好不晓事!既是贵人,如何更深时候,叫他在露天立着?”指着死虎道:“贱婢今日山中遇此泼花团,争持多时,才得了当。

归得迟些,有失主人之礼,贵人勿罪!”举子见他语言爽快,礼度周全,暗想也不是不可化诲的,连应道:“不敢,不敢。”

妇人走进堂,提一把椅来,对举子道:“该请进堂里坐,只是姑媳两人都是女流,男女不可相混,屈在廊下一坐。”复又掇张桌来,放在面前,点个灯来安下。然后下庭中来,双手提了死虎,到厨下去了。

须臾之间,烫了一壶热酒,托出一个大盘来,内有热腾腾一盘虎肉,一盘鹿脯,又有些腌腊雉兔之类五六碟,道:

“贵人休嫌轻亵则个!”举子见他殷勤,接了自斟自饮。须臾间酒尽肴完,举子拱手道:“多谢厚款!”那妇人道:“惶愧,惶愧。”便将盘子来收拾桌上碗盏。举子乘间便说道:“看娘子如此英雄,举止恁地贤明,怎么尊卑分上觉得欠些个?”那妇人将盘一搠,且不收拾,怒目道:“适间老死魅曾对贵人说些甚话么?”举子忙道:“这是不曾,只是看见娘子称呼之词色之间,甚觉轻倨,不像个婆媳道理。及见娘子待客周全,才能出众,又不像个不近道理的,故此好言相问一声。”

那妇人见说,一把扯了举子的衣袂,一只手移着灯,走到太湖边来,道:“正好告诉一番。”举子一时间挣扎不脱,暗道:“等他说得没理时,算计打他一顿。”只见那妇人倚着太湖石,就在石上拍拍手道:“前日有一事,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,是我不是?是他不是?”道罢,便把一个食指向石上一划道:“这是一件了。”划了一划,只见那石皮乱爆起来,已自抠去了一寸有余深,连连数了三件,划了三划,那太湖石上便似锥子凿成一个“川”字,斜看来又是“三”字,足足皆有寸余,就像个刻的一般。那举子惊得浑身出汗,满面通红,连声道:“都是娘子的是。”把一片要与他分个皂白的雄心,好像一桶雪水对头一淋,气也不敢抖了。妇人说罢,擎起一张筐床来与举子自睡,又替他喂好了马,却走进去与老婆子关了门,息了火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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