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奔走长途气上冲,忽然床下起青锋。
一番衷曲殷勤诉,唤醒奇人睡梦中。
再说房德的老婆见丈夫回来,大事已就,礼物原封不动,喜得满脸都是笑靥。连忙整备酒席,摆在堂上,夫妻秉烛以待,陈颜也留在衙中伺候。到三更时分,忽听得庭前鹤惊鸣,落叶乱坠,一人跨入堂中。房德举目看时,恰便是那个义士,打扮得如天神一般,比前大似不同。且惊且喜,向前迎接。那义士全不谦让,气忿忿的大踏步走入去,居中坐下。房德夫妻叩拜称谢。方欲启问,只见那义士十分忿怒,飕地掣出匕首,指着骂道:“你这负心贼子!李畿尉乃救命大恩人,不思报效,反听妇人之言,背恩反噬。既已事露逃去,便该悔过,却又假捏虚词,哄咱行刺。若非他道出真情,连咱也陷于不义。剐你这负心贼一万刀,方出咱这点不平之气!”房德未及措辩,头已落地。惊得贝氏慌做一堆。平时且是会说会讲,到此心胆俱裂,嘴犹如胶漆粘牢,动弹不得。义士指着骂道:
“你这泼贱狗妇!不劝丈夫行善,反教他伤害恩人。我且看你肺肝是怎样生的!”托地跳起身来,将贝氏一脚踢翻,左脚踏住头发,右膝捺住两腿。这婆娘连叫:“义士饶命!今后再不敢了。”那义士骂道:“泼贱淫妇!咱也倒肯饶你,只是你不肯饶人。”提起匕首,向胸膛上一刀,直剖到脐下。将匕首衔在口中,双手拍开,把五脏六腑抠将出来,血沥沥提在手中,向灯下照看道:“咱只道这狗妇肺肝与人不同,原来也只如此,怎生恁般狠毒!”遂撇过一边,也割下首级,两颗头结做一堆,盛在革囊之中,揩抹了手上血污,藏了匕首,提起革囊,步出庭中,逾垣而去。
说时义胆包天地,话起雄心动鬼神。
再说李勉主仆在旅店中,守至五更时分,忽见一道金光从庭中飞入,众人一齐惊起,看时正是那义士。放下革囊,说道:“负心贼已被咱刳腹屠肠,今携其首在此。”放下革囊,取出两颗首级。李勉又惊又喜,倒身下拜道:“足下高义,千古所无。请示姓名,当图后报。”义士笑道:“咱自来没有姓名,亦不要人酬报。前咱从床下而来,日后设有相逢,竟以‘床下义士’相呼便了。”道罢,向怀中取一包药儿,用小指甲挑了少许,弹于首级断处。举手一拱,早已腾上屋檐,挽之不及,须臾不知所往。李勉见弃下两个人头,心中慌张,正没摆布。可霎作怪,看那人头时,渐渐缩小,须臾化为一搭清水,李勉方才放心。坐至天明,路信取些钱钞,还了店家,收拾马匹上路。
又行了两日,方到常山,径入府中,拜谒颜太守。故人相见,喜笑颜开,遂留于衙署中安歇。颜太守见没有行李,心中奇怪,问其缘故。李勉将前事一一诉出,不胜骇异。
过了两日,柏乡县将县宰夫妻被杀缘由,申文到府。原来是夜陈颜、支成同几个奴仆,见义士行凶,一个个惊号鼠窜,四散躲避,直至天明,方敢出头,只见两个没头尸首横在血泊里,五脏六腑都抠在半边,首级不知去向。桌上器皿,一毫不失。一家叫苦连天,报知主簿、县尉,俱吃一惊,齐来验过。细询其情,陈颜只得把房德要害李勉,求人行刺始末说出。主簿、县尉,即点起若干做公的,各执兵器,押陈颜作眼,前去捕获刺客。那时哄动合县人民,都跟来看。到了冷巷中,打将入去,惟有几间空房,那见一个人影。主簿与县尉商议申文,已晓得李勉是颜太守的好友,从实申报,在他面上怕有干碍,二则又见得县主簿德。乃将真情隐过,只说半夜被盗越入私衙,杀死县令夫妇,窃去首级,无从捕获。
两下周全其事。一面买棺盛殓。颜太守依拟,申文上司。
那时河北一路,都是安禄山专制,知得杀了房德,岂不去了一个心腹,倒下回文,着令严加缉获。李勉闻了这个消息,恐怕缠到身上,遂作别颜太守,回归长安故里。恰好王鸑坐事下狱,凡被劾罢官,尽皆起任。李勉原起畿尉,不上半年,即升监察御史。
一日,在长安街上行过,只见一人身衣黄衫,跨下白马,两个胡奴跟随,望着节导中乱撞。从人呵喝不住。李勉举目观看,却是昔日那床下义士。遂滚鞍下马,鞠躬道:“义士别来无恙?”那义士笑道:“亏大人还认得咱家。”李勉道:“李某日夜在心,安有不识之理?请到敝衙少叙。”义士道:“咱另日竭诚来拜,今日实不敢从命。倘大人不弃,同到敝寓一话何如?”李勉欣然相从,并马而行。来到庆元坊,一个小角门内入去,过了几重门户,忽然显出一座大宅院。厅堂屋舍,高耸云汉,奴仆趋承,不下数百。李勉暗暗点头道:“真是个异人。”请入堂中,重新见礼,分宾主而坐。顷刻摆下筵席,丰富胜于王侯。唤出家乐在庭前奏乐,一个个都是明眸皓齿,绝色佳人。义士道:“随常小饮,不足以供贵人,幸勿见怪。”
李勉满口称谢。当下二人席间谈论些古今英雄之事,至晚而散。次日李勉备了些礼物,再来拜访时,止存一所空宅,不知搬向何处去了。嗟叹而回。
后来李勉官至中书门下平章事,封为汧国公。王太、路信,亦扶持做个小小官职。诗云:
从来恩怨要分明,将怨酬恩最不平。
安得剑仙床下土,人间遍取不平人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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