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踌躇已定,含泪答道:“官人果然真心肯替奴家报仇雪耻,情愿相从。只要设个誓愿,方才相信。”卞福得了这句言语,喜不自胜,连忙跪下设誓道:“卞福若不与小姐报仇雪耻,翻江而死。”道罢起来,吩咐水手:“就前途村镇停泊,买办鱼肉果品之类,合船吃杯喜酒。”到晚成就好事。
不则一日,已至汉阳。谁想卞福老婆,是个拈酸的领袖,吃醋的班头,卞福平昔极惧怕的。不敢引瑞虹到家,另寻所在安下。叮嘱手下人,不许泄漏。内中又有个请风光博笑脸的,早去报知。那婆娘怒气冲天,要与老公厮闹,却又算计,没有许多闲工夫淘气,倒一字不提,暗地教人寻下掠贩的,期定了日子,一手交钱,一手闪人。到了是日,那婆娘把卞福灌得烂醉,反锁在房。一乘轿子,抬至瑞虹住处。掠贩的已先在彼等候,随那婆娘进去,叫人报知瑞虹说:“大娘来了。”
瑞虹无奈,只得出来相迎。掠贩的在旁,细细一观,见有十二分颜色,好生欢喜。那婆娘满脸堆笑,对瑞虹道:“好笑官人作事颠倒!既娶你来家,如何又撇在此,成何体面?外人知得,只道我有甚缘故,适来把他埋怨一场,特地自来接你回去,有甚衣饰快些收拾。”瑞虹不见卞福,心内疑惑,推辞不去。那婆娘道:“既不愿同住,且去闲玩几日,也见得我亲来相接之情。”瑞虹见这句说得有理,便不好推托,进房整饰。
那婆娘一等他转身,即与掠贩的议定身价,叫家人在外兑了银两,唤乘轿子,哄瑞红坐下,轿夫抬起,飞也似走,直至江边一个无人所在,掠贩的引到船边歇下。瑞虹情知中了奸计,放声号哭,要跳向江中,怎当掠贩的两边扶挟,不容转动,推入舱中、打发了中人、轿夫、急忙解缆开船、扬着满帆而去。
且说那婆娘卖了瑞虹,将屋中什物收拾回去,把门锁上。
回到家中,卞福正还酣睡。那婆娘三四个巴掌打醒,数说一回,把骂一回,整整闹了数日,卞福脚影不敢出门。一日,捉空踅到瑞虹住处,看见锁着门户,吃了一惊。询问家人,方知被老婆卖去久矣,只气得“发昏章第十一”。那卞福只因不曾与瑞虹报仇,后来果然翻江而死,应了向日之誓。那婆娘原是个不成才的烂货,自丈夫死后,越发恣意,把家私贴完,又被奸夫拐去,卖与烟花门户,可见天道好还,丝毫不爽。有诗为证:
忍耻偷生为父仇,谁知奸计觅风流。
劝人莫设虚言誓,湛湛青天在上头。
再说瑞虹被掠贩的纳在船中,一味悲号。掠贩人劝慰道:
“不必啼泣,还你此去丰衣足食,自在快活,强如在卞家受那大老婆的气。”瑞虹也不理他,心内暗想道:“欲待自尽,怎奈大仇未报;将为不死,便成淫荡之人。”踌躇千万百遍,终是报仇心切,只得宁耐,看个居止下落,再作区处。行不多路,已天晚泊船。掠贩的逼他同睡,瑞虹不从,和衣缩在一边。掠贩的便来搂抱,瑞虹乱喊杀人。掠贩的恐被邻船听得,弄出事来,放手不迭,再不敢去缠他。径载到武昌府,转卖与乐户王家。那乐户家里先有三四个粉头,一个个打扮的乔乔画画,傅粉涂脂,倚门卖俏。瑞虹到了他家,看见这般做作,转加苦楚。又想道:“我今落在烟花地面,报仇之事,已是绝望,还有何颜在世!”遂立意要寻死路,不肯接客。偏又作怪,但是瑞虹走这条门路,就有人解救,不致伤身。乐户与鸨子商议道:“他既不肯接客,留之何益!倘若三不知做出把戏,倒是老大利害。不如转货与人,另寻一个罢。”<a href=/qzfc/97>常言道</a>:
事有凑巧,物有偶然。恰好有一绍兴人,姓胡名悦,因武昌太守是他亲戚,特来打抽丰的,倒也作成寻觅了一大注钱财。
那人原是贪花恋酒之徒,住的寓所近着妓家,闲时便去串走,也曾见过瑞虹是个绝色丽人,心内着迷,几遍要来入马。因是瑞虹寻死觅活,不能到手。今番听得乐户有出脱的消息,情愿重价娶为偏房。也是有分姻缘,一说就成。
胡悦娶瑞虹到了寓所,当晚整备着酒肴,与瑞虹叙情。那瑞虹只是啼哭,不容亲近。胡悦再三劝慰不止,倒没了主意,说道:“小娘子,你在娼家,或者道是贱事,不肯接客;今日与我成了夫妇,万分好了,还有甚苦情,只管悲恸!你且说来,若有疑难事体,我可以替你分忧解闷。倘事情重大,这府中太爷,是我舍亲,就转托他与你料理,何必自苦如此。”
瑞虹见他说话有些来历,方将前事,一一告诉。又道:“官人若能与奴家寻觅仇人,报冤雪耻,莫说得为夫妇,便做奴婢,亦自甘心。”说罢又哭。胡悦闻言答道:“原来你是好人家子女,遭此大难,可怜可怜!但这事非一时可毕,待我先教舍亲出个广捕,到处挨缉;一面同你到淮安告官,拿众盗家属追比,自然有个下落。”瑞虹拜倒在地道:“若得官人肯如此用心,生生世世,衔结报效。”胡悦扶起道:“既为夫妇,事同一体,何出此言?”遂携手入寝。那知胡悦也是一片假情,哄骗过了几日,只说已托太守出广捕缉获去了。瑞虹信以为实,千恩万谢。又住了数日,雇下船只,打叠起身,正遇着顺风顺水,那消十日,早至镇江,另雇小船回家,把瑞虹的事阁过一边,毫不提起。瑞虹大失所望,但到此地位,无可奈何,遂吃了长斋,日夜暗祷天地,要来报仇。在路非止一日,已到家中。胡悦老婆见娶个美人回来,好生妒忌,时常厮闹。瑞虹总不与他争论,也不要胡悦进房,这婆娘方才少解。
原来绍兴地方,惯做一项生意,凡有钱能干的,都到京中买个三考吏名色,钻谋好地方,选一个佐贰官出来,俗名唤做“飞过海”。怎么叫个“飞过海”?大凡吏员考满,依次选去,不知等上几年;若用了钱,挖选在别人前面,指日便得做官,这谓之“飞过海”。还有独自无力,四五个合做伙计,一人出名做官,其余坐地分账。到了任上,先备厚礼,结好常官,叨揽事管,些小事体,经他衙里,少不得要诈一两五钱。到后觉道声息不好,立脚不住,就悄地逃之夭夭,——
十个里边,难得一两个来去明白,完名全节。所以天下衙官,大半都出绍兴。那胡悦在家住了年余,也思量到京干这桩事体。更兼有个相知,见在当道,写书相约,有扶持他的意思,一发喜之不胜。即便处置了银两,打点起程。单虑妻妾在家不睦,与瑞虹计议,要带他同往,许他谋选彼处地方,访觅强盗踪迹。瑞虹已被骗过一次,虽然不信,也还希冀出外行走或者有个机会,情愿同去。胡悦老婆知得,翻天作地,与老公相打相骂,胡悦全不作准。择了吉日,雇倩船只,同瑞虹径自起身。
一路无话,直至京师。寻寓所安顿了瑞虹,次日整备礼物,去拜那相知官员。谁想这官人一月前暴病身亡,合家慌乱,打点扶柩归乡。胡悦没了这个倚靠,身子就酥了半边。思想银子带得甚少,相知又死,这官职怎能弄得到手?欲待原复归去,又恐被人笑耻。事在两难,狐疑未决,寻访同乡一个相识商议。这人也是走那道儿的,正少了银两,不得完成,遂设计哄骗胡悦,包揽替他图个小就,设或短少,寻人借债。
胡悦合该晦气,被他花言巧语,说得热闹,将所带银两一包儿递与。那人把来完成了自己官职,悄地一溜烟径赴任去了。
胡悦止剩得一双空手,日逐所需,渐渐欠缺,寄书回家取索盘缠,老婆正恼着他,那肯应付分文,自此流落京师,逐日东走西撞,与一班京花子合了伙计,骗人财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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