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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只这里便是。”许宣看时,见一所楼房,门前两扇大门,中间四扇看街槅子眼,当中挂顶细密朱红帘子,四下排着十二把黑漆交椅,挂四幅名人山水古画。对门乃是秀王府墙。那丫头转入帘子内道:“官人请入里面坐。” 许宣随步入到里面,那青青低低悄悄叫道:“娘子,许小乙官人在此。”白娘子里面应道:“请官人进里面拜茶。”许宣心下迟疑。青青三回五次,催许宣进去。许宣转到里面,只见:四扇暗槅子窗,揭起青布幕,一个坐起,桌上放一盆虎须菖蒲,两边也挂四幅美人,中间挂一幅神像,桌上放一个古铜香炉花瓶。那小娘子向前深深的道一个万福,道:“夜来多蒙小乙官人应付周全,识荆之初,甚是感激不浅!”许宣道:“些微何足挂齿。”白娘子道:“少坐拜茶。”茶罢,又道:“片时薄酒三杯,表意而已。”
许宣方欲推辞,青青已自把菜蔬果品流水排将出来。许宣道:
“感谢娘子置酒,不当厚扰。”饮至数杯,许宣起身道:“今日天色将晚,路远,小子告回。”娘子道:“官人的伞,舍亲昨夜转借去了,再饮几杯,着人取来。”许宣道:“日晚,小子要回。”娘子道:“再饮一杯。”许宣道:“饮馔好了,多感,多感!”白娘子道:“既是官人要回,这伞相烦明日来取则个。”
许宣只得相辞了回家。至次日,又来店中做些买卖,又推个事故,却来白娘子家取伞。娘子见来,又备三杯相款。许宣道:“娘子还了小子的伞罢,不必多扰。”那娘子道:“既安排了,略饮一杯。”许宣只得坐下。那白娘子筛一杯酒,递与许宣,启樱桃口,露榴子牙,娇滴滴声音,带着满面春风,告道:“小官人在上,真人面前说不得假话。奴家亡了丈夫,想必和官人有宿世姻缘,一见便蒙错爱。正是你有心,我有意。
烦小乙官人寻一个媒证,与你共成百年姻眷,不枉天生一对,却不是好。”许宣听那妇人说罢,自己寻思:真个好一段姻缘。
若取得这个浑家,也不枉了。我自十分肯了,只是一件不谐:
思量我日间在李将仕家做主管,夜间在姐夫家安歇,虽有些少东西,只好办身上衣服,如何得钱来娶老小?自沉吟不答。
只见白娘子道:“官人何故不回言语?”许宣道:“多感过爱,实不相瞒,只为身边窘迫,不敢从命。”娘子道:“这个容易。
我囊中自有余财,不必挂念。”便叫青青道:“你去取一锭白银下来。”只见青青手扶栏杆,脚踏胡梯,取下一个包儿来,递与白娘子。娘子道:“小乙官人,这东西将去使用,少欠时再来取。”亲手递与许宣。许宣接得包儿,打开看时,却是五十两雪花银子。藏于袖中,起身告回。青青把伞来还了许宣。
许宣接得相别,一径回家,把银子藏了。当夜无话。明日起来,离家到官巷口,把伞还了李将仕。许宣将些碎银子买了一只肥好烧鹅,鲜鱼精肉,嫩鸡果品之类提回家来。又买了一樽酒,吩咐养娘丫鬟安排整下。那日却好姐夫李募事在家。
饮馔俱已完备,来请姐夫和姐姐吃酒。李募事却见许宣请他,倒吃了一惊,道:“今日做甚么子坏钞?日常不曾见酒盏儿面,今朝作怪!”三人依次坐定饮酒,酒至数杯,李募事道:“尊舅,没事教你坏钞做甚么?”许宣道:“多谢姐夫,切莫笑话,轻微何足挂齿。感谢姐夫姐姐管雇多时。一客不烦二主人,许宣如今年纪长成,恐虑后无人养育,不是了处。今有一头亲事在此说起,望姐夫姐姐与许宣主张,结果了一生终身也好。”
姐夫姐姐听得说罢,肚内暗自寻思道:“许宣日常一毛不拔,今日坏得些钱钞,便要我替他讨老小?”夫妻二人,你我相看,只不回话。吃酒了,许宣自做买卖。过了三两日,许宣寻思道:“姐姐如何不说起?”忽一日,见姐姐问道:“曾向姐夫商量也不曾?”姐姐道:“这个事不比别样的事,仓猝不得,又见姐夫这几日面色心焦,我怕他烦恼,不敢问他。”许宣道:
“姐姐你如何不上紧?这个有甚难处,你只怕我教姐夫出钱,故此不理。”许宣便起身到卧房中开箱,取出白娘子的银来,把与姐姐道:“不必推故,只要姐夫做主。”姐姐道:“吾弟多时在姐姐家作主管,积攒得这些私房。可知道要娶老婆!你且去,我安在此。”
却说李募事归来,姐姐道:“丈夫,可知小舅要娶老婆,原来自攒得些私房,如今教我倒换些零碎使用,我们只得与他完就这亲事则个。”李募事听得说道:“原来如此,得他积得些私房也好。拿来我看!”做妻的连忙将出银子递与丈夫。
李募事接在手中,翻来覆去,看了上面凿的字号,大叫一声:
“苦!不好了,全家是死!”那妻吃了一惊,问道:“丈夫有甚么利害之事?”李募事道:“数日前邵太尉库内封记锁押俱不动,又天地穴得人,平空不见了五十锭大银。见今着落临安府提捉贼人,十分紧急,没有头路得获,累害了多少人。出榜缉捕,写着字号锭数,‘有人捉获贼人银子者,赏银五十两;
知而不首,及窝藏贼人者,除正犯外,全家发边远充军。’这银子与榜上字号不差,正是邵太尉库内银子。即今捉捕十分紧急。正是‘火到身边,顾不得亲眷,自可去拨。’明日事露,实难分说。不管他偷的借的,宁可苦他,不要累我。只得将银子出首,免了一家之害。”老婆见说了,合口不得,目瞪口呆。当时拿了这锭银子,径到临安府出首。那大尹闻知这话,一夜不睡。次日,火速差缉捕使臣何立。何立带了伙伴并一班眼明手快的公人,径到官巷口李家生药店提捉正贼许宣。到得柜边,发声喊,把许宣一条绳子绑缚了,一声锣,一声鼓,解上临安府来。正值韩大尹升厅,押过许宣当厅跪下,喝声“打!”许宣道:“告相公不必用刑,不知许宣有何罪?”大尹焦躁道:“真赃正贼,有何理说,还说无罪?邵太尉府中不动封锁,不见了一号大银五十锭,见有李募事出首,一定这四十九锭也在你处。想不动封皮,不见了银子,你也是个妖人!
不要打,……”喝教:“拿些秽血来!”许宣方知是这事,大叫道:“不是妖人,待我分说!”大尹道:“且住,你且说这银子从何而来?”许宣将借伞讨伞的上项事,一一细说一遍。大尹道:“白娘子是甚么样人?见住何处?”许宣道:“凭他说是白三班白殿直的亲妹子,如今见住箭桥边,双茶坊巷口,秀王墙对黑楼子高坡儿内住。”那大尹随即便叫缉捕使臣何立,押领许宣,去双茶坊巷口捉拿本妇前来。何立等领了钧旨,一阵做公的径到双茶坊巷口秀王府墙对黑楼子前看时,门前四扇看阶,中间两扇大门,门外避藉陛,坡前却是垃圾,一条竹子横夹着。何立等见了这个模样,倒都呆了!当时就叫捉了邻人,上首是做花的丘大,下首是做皮匠的孙公。那孙公摆忙的吃他一惊,小肠气发,跌倒在地。众邻舍都走来道:
“这里不曾有甚么白娘子。这屋子五六年前有一个毛巡检,合家时病死了。青天白日,常有鬼出来买东西,无人敢在里头住。几日前,有个疯子立在门前唱喏。”何立教众人解下横门竹竿,里面冷清清地,起一阵风,卷出一道腥气来。众人都吃了一惊,倒退几步。许宣看了,则声不得,一似呆的。做公的数中,有一个能胆大,排行第二,姓王,专好酒吃,都叫他做好酒王二。王二道:“都跟我来。”发声喊一齐哄将入去,看时板壁、坐起、桌凳都有。来到胡梯边,教王二前行,众人跟着,一齐上楼。楼上灰尘三寸厚。众人到房门前,推开房门一望,床上挂着一张帐子,箱笼都有,只见一个如花似玉穿着白的美貌娘子,坐在床上。众人看了,不敢向前。众人道:“不知娘子是神是鬼?我等奉临安大尹钧旨,唤你去与许宣执证公事。”那娘子端然不动。好酒王二道:“众人都不敢向前,怎的是了?你可将一坛酒来,与我吃了,做我不着,捉他去见大尹。”众人连忙叫两三个下去提一坛酒来与王二吃。王二开了坛口,将一坛酒吃尽了,道:“做我不着!”将那空坛望着帐子内打将去。不打万事皆休,才然打去,只听得一声响,却是青天里打一个霹雳,众人都惊倒了!起来看时,床上不见了那娘子,只见明晃晃一堆银子。众人向前看了道:“好了。”计数四十九锭。众人道:“我们将银子去见大尹也罢。”打了银子,都到临安府。何立将前事禀复了大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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