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吴生,浙之槜李人,儒而兼贾,不预科场久矣。是年梦其父祖催令入闱,生自知此道荒疏,无可侥幸之处,置之勿论。嗣又梦父祖厉色督责之曰:“汝若不去,场中缺一孝廉矣。是为违天,违天不祥,必有后祸。”生乃述其无文何遇,父笑曰:“易耳,今科头题为〔乡人皆好之〕一节,本家兰陵先生有此文,汝入闱时,访而录之可也。”生始欣然,温故入闱,访问兰院先生所在。夫吴兰陔者,时文中之名手也,其门下从学之徒数百人,发科甲入词林者甚众。惟先生落笔高古,屡困场屋。时年已五旬外矣,功名之念甚切。生访得之,致其景仰之意,曰:“闻先生窗下有〔乡人皆好之〕一节,题文为士林传诵,小子与先生居隔百里,未由亲炙,今日尚闲,务求赐教。”兰陔见其殷懃难却,录出与观,生曰:“容小子携回号舍,细细揣摹可乎?”兰陵颔之,生欢喜捧去。未几,兰陔亦往生号内答之,见其在卷上挥毫疾书,讶曰:“尚未出题,何得有文?”生笑曰:“小子读先生文,不忍释手,恭缮试卷,以志钦佩。即文不对题,不过被黜而已,亦所甘心。”兰陵曰:“我累足下矣。奈何!奈何!”遂别去。逢相识者告之,一时传作新闻。是夜试题出果对,兰陔不胜悔恨曰:“得意之作既被人录去,谅天意终身不得售矣。”遂信笔一挥,交卷而出。二三场为门人苦劝讫事。是科竟中。兰陔以旧作入见座主曰:“门生薄有微名,闱中之作,聊以塞责,不堪为多士寓目,请以此文易之。”座主曰:“可,虽然此文若在场中,未必中式,盖阅卷如走马看花,气机流走者易于动目,此文非反复数过,不知其佳处。试官有此闲情乎?故无益也。”兰陔悟,随有《读墨一隅》之选。先是吴生归,不作第二人想,整顿衣冠,预备筵宴,思作新孝廉之乐若登天然。瞬过重阳,闻榜发,而好音竟绝,觅得题名录观之,兰陔高捷矣。怨恨之极,怒其父祖曰:“何为诓骗子孙耶?”欲毁木主。夜复梦父祖来,怒责之曰:“不肖子无知,此中自有天命,汝若不抄截兰陔之文,彼必自录,又不得中式矣。”生曰:“彼之中与不中,与我何千耶?”父曰:“闱中饭食皆出帑项,即为天禄,非生时注籍,岂易得哉?汝命中尚有一次,不完总不得安静也。”生悟,次科仍入闱,其友曰:“前此得极妙文章尚不入彀,今何为耶?”生曰:“公等皆抡元夺魁手,我自来领钦赐饭食以了公案耳。”
北闱大学士某公典试,题为“回也闻一以知十”二句。所取文内有用《易经》天一、地二,及七日来复,八月有凶等语,不慊士心。好事者撰新戏云:玉帝巡狩,忽见怨气上冲阻驾,问于太白星官,奏曰:“此时人间乡试,士子有不才而遇,才而不遇者,不安义命,故有此怨毒之气,致干圣驾。”帝曰:“乡试取士,俱有定额,本属善法,若二教中仙佛漫无定数,致有弄法欺人,兴妖作怪之辈,朕甚虑之。亦将仿照人闱,举行乡试可乎?”太白曰:“善哉,善哉,不可缓矣。”爰命文昌历举文理优长之神仙,以充试官,如儒童菩萨、文殊菩萨及地下修文郎辈,皆命往洞天福地,纷纷去矣。惟玉京尚无典试者。帝问太白星官,太白曰:“此处应位尊爵显者为之。”乃举齐天大圣孙悟空,帝曰:“尊矣,显矣,奈其不通文墨乎?”太白曰:“天下试官未必尽通,况猴子最灵,奉命之后,自能设法延请高明相助,可无虑矣。”爰召悟空,命之主试,不得推辞。悟空不敢违命,入文昌宫,请友为助。文昌曰:“我宫内天聋、地哑二童俱被人重聘去矣,焉有余人!”悟空退思,吕纯阳系大唐进士,必通文理,往商之。吕祖曰:“我已奉命典试琅环福地,何暇相助?无已,或访知命之士,以命取人,亦不为屈。”悟空往访鬼谷先生,行抵北天门,与玄天上帝晤,问知去意,上帝笑曰:“若须知命者,不必远求,我座下龟灵圣母为当今第一能手。”悟空悦,乃召圣母,见之曰:“蠢然一物,请入闱中,未免不雅。”圣母曰,“我之法身,能大能小,能现能隐,请缩为金钱龟,藏于大圣袖中,则人皆不觉。及阅文时,我知其命应中式者,以我八卦衣在大圣前显之,大圣取之无误也。”悟空从之。故是科多取八卦者。戏为皇上所闻,罚试官俸,而停用泛词者三科会试。
江右召贡生有三子,皆业儒。长为廪膳生,次为增广生,其三应童试十余年不售,长为老童生矣。其父厌恶之,谪在厨房司爨,故“烧火三相公”之名噪于戚里。值开科年,长次二子高列优等,将届入闱。父命三相公同往会垣,供奔走之役。三相公欣然应命,入见其妻呜咽悲泣,三相公叩其故,妻曰:“二伯人也,汝亦人也,何二伯若座上客,汝为灶下养耶?已属无耻,今乐为送考之下走,为汝妻者,何颜立于妯娌间耶?”三相公曰:“我岂乐为?父命难违耳。”妻曰:“我何敢教汝违父命?汝若有志,亦得进场,我与有荣施矣。”三相公曰:“童生焉得与大试,奈我命何?”妻曰:“汝此去必谒丈人,是为方伯管库之吏,捐纳省监,系属专司。我有金珠在,汝以质与丈人,纳一监生,亦可观光闱屋矣。”三相公欢然从之。偕父兄赴会垣,谒妻父纳监讫,归谓父曰:“丈人强与儿监,欲儿就试也。”父曰:“遗才不取,或贴出墙东,看汝何言对丈人耶?”及录遗,公然附取,得随两兄入闱。因三相公食量甚宏,其父为之备绍酒、金蹄、烧鸭、熏鹅之类,满足一挑。三相公领卷入号舍,见其左右邻皆武林寒士,三相公慷慨食之,邻士皆悦。是夜题来,“譬如为山”四句,至次日之下午,三相公仍大烹以延邻士,皆议论名人作法,三相公默然。邻士叩其故,三相公实告以初次观光,遇大题敷衍难成,奈何?邻士笑曰:“若欲完篇,何难之有?十三经中,不乏山字语头,莫管义理,填砌成文,则洋洋数千言,尚引用不完也。”三相公亦实告以腹内空虚之故,邻士争为写书,且教以运用之法。三相公大悟,挥洒自如,千言立就。试毕,其长次二兄皆录文呈父,父乃举酒阅文,恬吟密咏,推为必售之作。三相公亦技痒,以其稿恭呈父前,其父拍案大呼曰:“浮泛至此,亦可以见人乎?不知愧恧,至汝极矣。”其兄碎其文,喝令速退,毋触父怒也。三相公抱头鼠窜而泣。是科主试者,非邓奇即帅怪,此二公者,生性偏僻,好为诡异。十五日,例设抡元宴,隔帘相叙。内则正、副二主试,带同十八房考官,外则监临、中丞相率提调各官合宴。此夜,公请主试宣明题义,应取何等文字以定元魁。大主试笑曰:“文无定法,惟真山真水者中。”此戏言也,中丞不觉失声耍笑,众官和之,哄堂一粲。大主试怒,拂袖而起曰:“我欲云云,谁敢尔尔。”竟罢宴入内,众官不欢而散,皆私议特觅此等浮泛之作以玩之。幸有三相公之文在,二房官得之,笑不可遏。众官闻声趋视,曰:“有此不通主试,即有此不通举子。可谓千古奇遇。”众曰:“何不荐之?”此房官曰:“无乃过谑?”众曰:“我等公荐如何?”皆首肯。于是十八官相率呈堂曰:“职等自奉命后,在九千六百余卷中仅搜求得真山真水者一本,用敢公呈电鉴。”大主试阅之,明知众官谑己,拍案而起曰:“如此典博之文,不合抡元耶?”举墨笔于填书之处密密圈之,标定第一名。众官面面相觑,不敢作声。幸副主试闻声而来,持此卷且读且笑,谓大主试曰:“博则博矣,无乃稍涉浮泛乎?”大主试曰:“此元我定,与阁下无干。发榜后,我自挂弹章听皇上处分可也。”咸知其固执之性,倔强难挽,皆无言而退。三粕公居然发解矣。是时召公率其三子移寓西湖之麓,至龙虎日,高会亲友,开宴以俟捷音,各出文互相赞诵。三相公举碗擎盘,往来应酬,或索其文阅,复为父兄诟谇,或怒曰:“渠既入场,何至不堪如此?”携三相公手,踏月湖堤以消不平之气。值报捷者飞舆而来,问之,有召姓。三相公喜曰:“我兄中矣。”共拥至父前,众称非常之喜,先索报资,不与名条阅视,召曰:“我大儿合中久矣,今发已迟,不足奇也。”众曰:“否。”召曰:“然则我次儿正应中式。”众亦曰:“否。”召曰:“否则误矣,岂有烧火三相公得中举人耶?”众曰:“然。”召曰,“果有之已属万幸,不过副车,好则榜尾耳。”众曰:“请定赏例,自观名条可知也。”召曰:“副车十金,正榜倍之。”众曰:“元魁如何?”召曰:“魁则五十,元可百金,决无此理。”众使书券讫,攫其百金一纸而与之报条,公然第一。召骇曰,“文风之变迁,至于此极,今而后,不敢复论文矣!”
有朱解元者,眇一目,时人呼为“朱瞎子”,亦曰“朱半仙”。时文中之能手也,名噪一时。其未发解之前一科,偕友赴试,八月初七日,夜梦见二青衣相邀,入一殿廷,有冕旒王者,降阶相迎曰:“闻先生文名藉甚,今有尔浙闱墨,请先生为之润饰。”朱唯唯,延入后殿,朱衣神以卷送阅,王者命置笔砚于几而退。朱见元作格法高超,惟稍有未圆融处,为之易数字,已尽善矣。王者复来谓朱曰:“先生且停笔墨。今科解元文才尚好,不意该县城隍神来奏,此生近有奸人室女事,阴德有亏,应削其籍。予已追取下科解元文到,请先生正之。”朱阅其文曰:“此必童子之作,质地虽佳,功夫未到,何以冠多士?”王者曰:“且请就文整顿,资格所限,不能易他人也。”朱大加删削,炼作老境笔路,以呈王者。王者许可,命梦神飞传与之,然后次第阅竟,亦大费经营矣。王者大悦曰:“先生再后科之元也,今以阅卷功拔补下科元缺,以酬劳瘁。至所黜之元,系山阴某生,奸其邻女,幸未破败,然而神目如电,已为所司执奏。先生归去,访其人劝之改过,将来尚可登科也。至新解元,诚如先生所云,系新进童子,其父兄皆为词林,仁和人,祖功宗德甚厚,子孙科第未有艾也。然此子拔早一科,阴律应减阳寿五年,先生亦为之劝勉,俾绳其祖武,不但寿可免减,禄且日增矣。”遂命青衣仍送朱回寓,而梦觉已高卧三日。其仆守之,见朱忽醒,曰:“何病耶?头场将毕,自误功名,奈何?”朱曰:“倦耳,无病。”遣仆往接其友,录出两元作,俟友回,出门访见山阴生及仁和童子,告以神语,以文为证。皆惶悚受教。朱归视亲友之文,一读破题,即知其中第几名,有佳文,曰:“惜哉不售,其伤阴隲耶!”初不之信,后皆不爽,遂有半仙之称。
吾乡有刘君者,应童试不售,去而习申韩业,公然宪幕。丁卯岁,朝梦迎天榜,伊名列第一。不觉技痒,复理故业,纳监入闱。头场犯规被贴,君然第一。此鬼神揶揄之耶?抑若吴生之命,有天录耶?必居一于此矣。
诡者,妖魔鬼怪也;异者,神秘诡谲也。这里有食人影子的食影,有以梦杀人的梦魇,有以吓唬小孩为乐的猫儿爷,有乘之可穿梭阴阳的阴马车,有只杀人不救人的杀生佛,有只可死人听不可活人看的诡京剧,有行走于街头巷尾卖人肉馄饨的混沌婆婆,有以寿命为买卖的三生当铺……一本神秘的《诡录》,将苏逸带进了这个光怪陆离、神秘莫测的世界。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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