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孝子滇人也,谈者忘其姓氏,平日为人负载营生,家仅老母,为巫而愚者也。凡为巫之道,先不惜小费,贿通大家婢仆,刺探隐事,及有事登场,假鬼神微露其意,则人皆畏惧,不惜重金求解。孝子之母蠢然一妇,不能为此,偶为人呼去,或被哂逐而回。日无进项,惟赖子肩度日矣。其子得钱供母,惟恐不甘旨,每饭必俚歌以侑食,俾其母欢乐而饱,方敢自食。有时得钱多,则为母备寒衣,己甚蓝褛不顾也。故母食贫处贱,而饱暖逸居。不幸其子忽患寒疾,不治而亡。母痛欲自裁者屡矣,皆为邻姥救免。
一日思子嚎啕,午夜忽见其子痛哭投怀曰:“母毋畏,儿心故未常死也。儿本孽鬼,故生无福寿。今生以事母,故鬼神欢喜,得无罪。游行冥途,闻母悲声,求假来奉侍,且愿蠲儿来生福以福母亲。神皆许之,此后不患饥寒矣。”母曰:“虽汝一片诚心,其奈阴阳途隔,尚能以力求食乎?”孝子曰:“是不能,将藉母之力以营生。”母曰:“奈何?”孝子曰:“母故巫者也。昔巫而假,故见哂于人。今巫而真,当门庭如市矣。”母又曰:“奈何?”孝子曰:“儿请广布城乡曰某妇得神术,知过去未来事。能奉之者,消灾救难,且不勒索于人,随人布施,人有不愿者乎?”母曰:“我素拙于言,恐无益也。”孝子曰:“儿鬼也,母能见儿,他人无睹。有求教者,请以儿言告之。儿于过去事,一见其人,即悉未来事。能知一年休咎,已足动人听闻。母无虑焉。儿今去示梦于好事者,使之传布,母请高抬声价,坐享于家。”母曰诺。孝子乃隐。
次日,十余男妇以斗米眉豚,叩门而拜。母惶恐不自安,曰:“何为乎?”来者众皆稽首而告曰:“昨梦城隍神以姥已成神巫,凡小巫,帝命管束。尔等若不往奉事,刻即降祸,故不敢不来耳。求姥收录,而今而后,我等皆姥之徒矣。”母无以应,忽见其子冠金蟒玉侍侧,请母高坐,而诲之曰:“汝等既知感戴,此后惟吾言是听,当福汝。勿效某等不信神言,汝看今日必有报应。”众但见母言,未常睹孝子形状,佥唯叩首去。母谓孝子曰:“汝何来,何得此盛服?”孝子曰:“儿假诸本邑城隍神者。”母曰:“触犯正神,将无得罪乎?”孝子曰:“凡神皆忠孝之人为之,其神已归天曹,惟正月间一至人间查考善恶,不与凡人圂处。其平日守位者,皆儿辈耳。故可假用衣冠,神知之亦不责也。”
是日,宦家有召巫者,即不信神言之某某,正表扬主家隐事。众方环观耸听,忽自掴其口,伏地诉曰:“神责我不应贿通某媪,生事诳言。着自击面一百。”两手自责,口告饶命。又曰:“小人就至神巫家请罪。”狂奔而去。主家大笑,诘媪,不敢隐,亦自服其辜。遂撤其供献,及应给之财帛,亦至母家投纳。母正默坐时,忽见狰狞鬼卒押一人,头脸红肿,至母前跪拜请罪。正皇惑间,又见某绅率家人妇女盛送礼物,且为某巫跪求忏悔。母殊不安,即见其子出曰:“公等请起,某巫自犯正神,无与公等事。但此辈帝命老妇统辖,不信者自取其祸。公等至诚,不但无祸,请看某月日,公子得捷报进士第几名矣。”后果如其言。是以奉神巫者举国若狂。祈福祷灾,踵门不绝。母若倦时,派其徒代应,亦无不验,有欲延请至家者,母高自位置,咸命其徒代之,有得则给与十之四五,较平日所进向多。故其徒感戴,尊奉不敢稍懈。母故丰衣足食,市田宅,役奴婢,居然大家。夜间无事,孝子率鬼党搬演杂剧,唱阴间善恶报应故事,胜于世剧。母顾而乐之,往往夜半不肯眠,孝子再三谆劝而后息。
孝子家本盛族,以读书出仕者不乏人,因其子母业鄙,宗人不甚往来。今母如是之盛,且身分自居,并未一出,而入争奉之。故其等夷及卑幼辈皆来趋奉,亦有所觊觎耳。睹其景象光昌,竟分日问安侍膳。母于富贵者礼之,贫贱者济之,举族悦服。族长欲为择继,因立贤立爱,争执未定。孝子知之,谓其母曰:“儿奉母又十余年矣。天下无不散之筵席,今母年八旬,既寿且康,奈儿假满不得再留人间。盍先为母刨基业于地下,然后奉母西归,不亦乐乎?但冥间重者诰命,而先人亦无承祀。儿阴择得族弟诸生某,长厚而有福泽,可为父后。已密遣赴都谋功名,不日事备。请母于热闹场中归去,受冥途清福何如?”母喜曰:“善。”
当是时,族长正在宗祠,会族老公议其事,忽有人报曰:“大官府来矣。”族长出迎,见一人四品衣冠,前后护从,俨然宪司气概,近前则族孙某也。昂然升堂,从者为燃烛炬焚香拜祖毕,揖族长而言曰:“我奉母命赴都报捐候铨,今得督理苏、安两省十府粮储道,兼辖卫备弁兵。引见后,奉命莅任。为父母加级,请得二品封典,请假上寿。此皆母自定计,恐预言之,族中倘起争端,未免有伤敦睦之道。故命先默为之,今我与嗣父母已名列帝廷,无可更改矣。敬请传齐族众,在列祖位前公立继约,诹吉率妻子往母家承祀。”族长唯唯。未几,老少咸集,见事已不可移,乃趋炎而附承之。公议是日唤优伶具盛席送某生入继。
至日,母家已走启门庭,结彩棚十余座,张各种洋灯,辉煌夺目。广招亲友,远近偕来,值提塘武弁赍送诰命亦至。地方官及绅耆不期而会者数百人。幸宅宇宽广,前知而有备,百余筵咄嗟立办,故从容不迫,井井有条。内外演剧,百戏佥来。其执事自大门排入厅事,鼓吹若雷,内外传呼之声不绝。中堂设龙亭,内供诰授通奉大夫布政使司某暨夫人某氏诰轴一通。紫缎金书,煌煌天语。于是笙箫迭奏,小优吹《朝天乐》《步虚声》前引,太夫人衣蟒腰玉,仙鹤补服,霞披朝珠而出,婢仆抠衣,儒生鸣赞,九顿首拜。受毕,移位正坐。继子妇率孙儿女,朝服叩首侍立。然后官弁亲友、宗人百执事以次拜贺。邻里乡党之来观者潮涌,不得入,延颈引领,登屋而望,几至颠堕。幸孝子默护之,故无伤。母左顾右盼,锦绣在前,珠玉在后。不觉眩晕,命子妇支持宾客,登榻凭几,垂眸少息,见孝子以八座相迎,冥然而卒。
论者曰:“孝莫大于尊亲,亦莫厚于众养。以担夫而致父母受二品封,使衿民备十方供,孝之至也。嗟乎!孝子何寥落于生前,而赫喧于身后耶?”芗厈曰:“此资格限之也。古者乡举里选,先德行后文章。若孝子者早应策名天府,位列公卿间矣。无奈问内才不识诗文之体,问外财亦无升斗之储,何所藉而奋发于今之世耶?惟阴曹无资格,任孝子金冠玉带以奉母,乃得大展其才华。呜呼!与其郁郁生,何如堂堂死耶?”
诡者,妖魔鬼怪也;异者,神秘诡谲也。这里有食人影子的食影,有以梦杀人的梦魇,有以吓唬小孩为乐的猫儿爷,有乘之可穿梭阴阳的阴马车,有只杀人不救人的杀生佛,有只可死人听不可活人看的诡京剧,有行走于街头巷尾卖人肉馄饨的混沌婆婆,有以寿命为买卖的三生当铺……一本神秘的《诡录》,将苏逸带进了这个光怪陆离、神秘莫测的世界。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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